“在楼上。”

“她什么反应？”

“很生气，很虚弱，还有……好像在恨我。”

“正常。”

玲玲踩着楼梯的脚顿住，她回头，清冷的眼神无比认真。

她道：“你一定要忍住，千万不能心软，你得明白，现在的她其实不是你真正的妈妈，只有脱去龙血影响的她，才是那个从始至终一直在爱你的家人。”

玲玲自然是想表达：这个不是你老爹，只有洗去龙血，你才能找回那个被巨龙本性封印住的父亲。

但李天佑明显又理解偏了。

“可她现在也很爱我。”少年揉揉酸涩的鼻子。

“但这份爱，并不真实，只是她心中的幻影，或许也是你的。”玲玲淡然道。

李天佑忽然语塞。

推开二楼主卧的房门，玲玲挺胸走入，第一眼便望见床上孜孜不倦抠缚龙锁的幼女，那与老师如出一辙的执拗神情，令她泪水一下子就涌出来。

“我可以单独和她说两句话么？”玲玲强作平静。

李天佑挠挠头，还以为是要讲些男孩子不适合听的私房话，他尴尬道：“行是行，但我妈渴了记得叫我……”

说完他拉门出去。

玲玲一言不发，她走到幼龙面前，抱腿蹲下，湿润的丹凤眸，与幼龙清澈的大眼睛眸光交错碰撞。

“老师，你还记得我吗？”玲玲鼻子一酸。

李修雯原本想说不记得，但脑海中有些稀奇古怪的回忆突然冒出来，她没好气地骂：

“是你啊，笨手笨脚的长腿虫子，就是你教唆我儿子对我做出这种事的？你这贱妇，怎么不赶紧去死？”

玲玲却笑起来，眼睛一眨，蕴藏的泪水全都涌出来，她抚过幼龙的脸，轻声说：“记得就好呢。”

“放心，本皇今晚就忘了你！”幼龙哼哼唧唧捣蛋。

“我要死啦，老师。”玲玲笑着说。

“哈？那真是可喜可贺，不过跟我说有什么用呢？你难道以为我会去救你？”

“我在和他说，我知道，他听得见。”

“本皇可对你这遗言一点兴趣都没有。”

“没关系，这是我的命，我从来不奢求可以改变结局。能与老师一起度过那段时光，能和老师一起作出那么伟大的壮举，我这辈子，早就没有半分遗憾。”

幼龙很想骂，你在说屁哦，我才不觉得和你这麻烦精一起旅行有半点乐子。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角莫名湿了。

她伸手，擦拭不断流下的泪，更感到莫名其妙。

玲玲破涕为笑，“你看，我就说嘛，他听得见。”

她也擦干通红的眼眶，捏捏幼龙的小脸儿，轻轻说：“老师，放心吧，我会把你从这具身体里解救出来，就算我做不到，我也会帮你们母子俩安排好后半辈子。”

她几乎哽咽，“你是英雄，你明明比他们都勇敢，都拼命，凭什么他们一个个身居高位妻妾成群，你却要落到这么个破结局？”

“奇怪，变成龙很糟糕吗？”

李修雯幽幽打断：

“我获得了永恒的寿命，获得了远超过去的力量，甚至获得了以前不曾有过的自由和快乐。”

“明明我在变好，你们却总想阻挠我，甚至觉得这样的我很悲惨。你们真是……”

她苦思冥想，最终吐槽出一句形容：

“小虫子的想法。没错，小虫子的想法。”

玲玲也不知该怎么解释，但她知道，那个追求真理、重视感情的老师，绝不会产生这样的念头。

“如果是老师，他不会希望龙皇复苏，令整个世界陷入动乱。”玲玲只能道。

“是的。”

幼龙忽然站起，挺拔笔直的身子，好像拉紧的弓弦，那一刻玲玲几乎以为老师回来了，只是变得更邪恶、更无所顾忌。

李修雯冷冷道：“可如果是我，我不会放任他们把我架到高处，变成一个虚无空洞的政治符号，除了歌颂没有任何卵用。”

“我不会默许他们陷害赶走我最引以为傲的学生，逼他泯然众人，声名狼藉，最终扒光兵器，像狗一样惶惶叛逃！”

“我会把那些人一个个全都剥皮拆骨，剁成碎片！做成包子给所有屠龙者好好尝尝，什么是臭肉——而不是，狗屁的‘相忍为国’！”

“我会把那些狗屁的学究和豺狼鬓狗全都吊死！砍死！凌迟死！而不是整日酗酒求死逃避现实！放任他们分裂蚕食我的心血！”

幼龙激动的咆哮骤止，宛如琴弦忽然崩断的云筝，半晌，她呼吸复缓，平静如水道：

“我就是勒嘉丝名正言顺的女皇，勒嘉丝是我打下的地盘。这一次，我来取回我应得的东西。”

玲玲没有被震住，她抚过幼龙的脸，“老师，你变了。”她噙泪。

“当然，我变得更强大，谁也没本事阻拦我！”幼龙摇着尾巴傲然。

“不，你变得……更像他们。”玲玲笑笑，“也许这也是好事，最起码，不用再那么累。”

幼龙歪着脑袋，这个奇怪的女人，这个从相识伊始就奇奇怪怪的长腿虫子，总是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也许另一个“他”能理解吧。

可惜“他”死了，是屠龙者联手杀的，她可没心情为那个狗屁修报仇，但龙廷本就该是她继承的东西，那些虫子小偷，只配被一把火烧光。

“我不后悔给老师戴上枷锁。”

临走前，玲玲忽然微笑说：

“天佑是你的希望，也是人类的希望，尽管他还很幼稚、冲动、容易被欺骗，可他的善良与朝气，足以做那道指引你重拾新生的光。”

“当他释放你之日……诸逆贼皆当为你的龙吟而战栗。”

李修雯不理解地咒骂，“神经病，既然你也恨他们，你还不如早点把我放了。”

“不哦。”玲玲摸摸她的头，“如果现在就解开封印的话，老师大概只会一把火烧光这个世界。还记得我们一起玩的galgame吗？这就是badend，可天佑不喜欢badend，老师也不喜欢。我们要寻找这万千悲剧中，唯一能抵达happy end的那一连串选择……”

幼龙厌烦地点点头，“知道了知道了——帮不上忙就赶紧滚，真是的，我最讨厌长腿虫子。”

“因为老师现在是个矮子吗？”玲玲捂嘴吃吃笑。

“滚！！！”幼龙红温破防。

离开房间，撞上正拿蒸好包子过来的李天佑，“不留下来一起吃个饭吗？”李天佑发出了经典中式邀请。

“不了，我还要去参加公审。”玲玲戴上墨镜，微笑道。

“什么公审？”

李天佑流露出专属于新生的茫然。

“公审我的公审。”

玲玲轻松回道，脸上看不出一点难堪和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