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春夏秋冬,八荒山之高,都使得山间终年有仙云环绕,坐落在主峰碣石的门主庭院内有一颗不知其年岁的银杏。

午后,阳光透过银杏树微黄的树叶,洒在古老的青砖之上,与古朴严肃的红木庭院仿佛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

一位身材矮小的可爱少女正坐在树下的石桌上,一脸认真地用毛笔着墨于纸上。

她身着不确定其节是春还是秋的淡黄色修士服,她白靴踩踏着铺满了银杏树叶的青砖,见地上满是树叶,这方才知晓,此节已是深秋。

纸上的字歪曲八扭,写得就和少女背诵时一样艰难。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后、后面是什么来的?是什么?”

那张可爱的小脸上满是黑墨,像是个在泥水里转了一圈的花猫似的滑稽,她咬着笔杆子,愣是憋不出后面那些东西。

再、再不默写出来,恐怕又要被久违地揍了吧?

一想到这里,少女急了,可越急越默写不出来。

一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庭院空无一人的门口,她感觉下一秒自己师尊就要过来揍自己了。

“唔——”

害怕!

怕极了!

虽说对方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碰过自己了,可是即有前科,总感觉自己头顶悬着一个大巴掌,说不定哪天就朝自己面门呼下来。

猜,就在今日——

吾命休矣——

“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就在少女心里胡思乱想之际,那个她脑海里最害怕的声音响起了,她吓得立刻从座上起身,跪下。

毛笔掉落、打翻了墨碟,墨水浸染了白纸,却是拯救了这张纸,因为那字实在是太丑陋了。

听到头上噼啪的动静,脑顶被墨汁淋上的少女吓得瑟瑟发抖,心道:

要挨揍了!要挨揍了!要挨揍了!!!

“师、师、师师师师师师师尊——”

“妙琼音,你背了两天,怎么还是背不下来?这字也和你一样丑,你是废物吗?”

梁安何的声音一下子让妙琼音如坠寒冬,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连头也不敢抬。

妙琼音望着对方那黑色带金纹的靴子,生怕下一秒就要像几年前那般招呼到自己鼻子上,赶紧把眼睛闭上,把头埋的更低了。

“把头抬起来。”

“喏、喏——”

妙琼音不敢不抬头,然后露出一张滑稽的小脸。

“......站起来。”

梁安何面无表情地命令道。

“喏。”

妙琼音缓缓起身,然后看见梁安何的大手举起,她吓得紧闭双眼。

终于——挨揍了——

她心中却猛然有一种踏实感。

就好像垂在悬崖边的人踩空,终于落在谷底,那便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可——

不疼?

“你这种废物怎么能做我的徒儿?果然野狗就是野狗,背这种东西也背不下来——”

睁开眼睛,她看见对方一脸严肃地抨击着自己,可手上的动作确实那般轻柔。

虽是用力揉搓着,但比较起曾经那殴打,现在太温柔了......

为什么不打自己?

“滚,滚到外面练剑到明日鸡鸣。”

“喏!”

妙琼音如蒙大赦,一路小跑出了庭院。

她靠在一面墙上大口喘息着,心思极为混乱。

“这次......为何也没挨揍?”

怀着这个无数次想过的问题,她便要找平时练剑的地方,余光一扫,她发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襦裙,淡薄的表情——那是阿悄姐姐?

她在往师尊那里去?

妙琼音没多想,开始了直到明日一早的练剑。

一直默默练剑的太阳西斜也不过两个时辰,疲惫的妙琼音不停地重复着心中剑谱的招数,身后突然有人叫她。

“琼音,跟我走。”

妙琼音回过头,发现了是之前去师尊那里的阿悄。

“阿悄姐姐?”

她一点也不意外。

“跟我走。”

阿悄招了招手,妙琼音没有迟疑地小跑到对方面前。

她问:“去五色峰吃饭吗?”

“嗯,有肉。”

阿悄点点头,牵着对方的手走着。

“是不是......师尊让阿悄姐姐来的?”

“门主厌恶你到极点,怎可让我来?”

“每次你都这么说......可每次——”

妙琼音欲言又止。

“门主只是懒得看你们而已,哪对你们有如此重视呢?”

阿悄目视前方,语气不像是在阐述事实,倒像是在应付?

“阿悄姐姐骗我......”

妙琼音无力地反击一句,没什么底气。

但再怎么没底气,妙琼音都确信,这肯定是师尊让对方过来的。

因为每次都是如此。

他已经很久都没打过自己了,即使自己每日都提心吊胆。

他每次都说要惩罚自己,让自己练剑到天明、让自己在风雪中罚站,可每次没过多久阿悄都会来找自己。

并且他每次都像是不知道自己已经躲避掉惩罚似的,全然不提惩罚的事情。

是真的想要惩罚自己和师姐吗?

还是说,想对自己和师姐好呢?

可真要对自己和师姐好了,为何不说出来呢?

“琼音。”

“啊?”

“头发乱了。”

“......啊。”

妙琼音用没被牵着的那只手理着自己的头发。

她的心......也很乱。

阿悄盯着前方座出自梁安何命令建立的、连接着山峰与山峰之间的吊桥,感受着妙琼音没有曾经伤疤的小手,想起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约摸两个时辰前。

阿悄对着屋檐下品茶的梁安何说道:“宋玉乔的伤势无大碍,妖兽的攻击幸好打在了腿上,若是再往上一点就危险了。”

“她这种废物死了就死了,以后这种事情不要向我禀告,我不关心。”

梁安何面无表情,似乎就像不喜猫狗的人在谈论一只猫狗生死那般漠不关心。

但——

阿悄心知肚明,对方心口不一到可怕的程度。

若是自己现在不来,对方肯定要在晚上去找自己。

而找自己的时候也会用这种恶语相向的方式来暗示自己,好得知宋玉乔到底怎么样了。

“妙琼音是不是还在老地方?”

“在又如何?我让她练剑到明日鸡鸣,不必管她!”

梁安何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

“嗯,我肯定不管她,让她自生自灭。”

阿悄点点头,随即转身走向庭院之外。

“笨蛋......”

言不由衷、无法倾泻真情的笨蛋。

叹息一声,阿悄消失在梁安何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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