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教室里，索伦捏着钢笔抄写黑板上的语句。

皮耳斯·约克站在黑板旁边。他正值壮年，一米八的个头，手持红色硬封皮的《福音录》，讲课吐字清晰，腔调抑扬顿挫，有很强的节律感。

“祂说：应有光、应有爱、应有美梦……”

约克先生的大衣早早脱下，身穿有些破旧的灰色马甲，被水洗的泛白，甚至看不到精致的怀表链条，这可出了大问题。

索伦会想离职的原神父日子不太好过，浑身透漏手头拮据的印象——这意味他竟连怀表都卖了出去，也怪不得这么快就应聘为卡希尔家的启蒙老师。

没有说做家教的理由，又仿佛写明了答案。

索伦快速瞥了一眼身边的艾唯，小女孩静静坐在那儿，小脸冷淡，似在努力学习。皮耳斯·约克图谋不轨，想把两人制造成恶梦使徒——能够预知未来的魔女是如此说的。

《福音录》的课程无聊至极，无外乎讲述最初神创世的往事，索伦听艾唯讲过，那些单词语句他也基本清楚。

临近结束时，皮耳斯·约克合上《福音录》，轻声说：“最后，请让我讲一则寓言故事作为结尾，不知道你们感兴趣吗？”

教室的氛围冻结了片刻。

艾唯抿紧双唇，不声不响地点了下头。

索伦微微一笑，“当然，我很喜欢听故事！”

“我早有耳闻。”皮耳斯笑着说了这句话。

他个头高大，神情与声音却能给人如沐春风之感：“高耸挺拔的群山之巅常年居住着翼人部落。他们背生禽鸟双翅，可以在天空中翱翔。”

“有一天，外出的狩猎队捡回一位流浪的男孩。”

“男孩有着一双洁白的羽翼，那本应很美。”

“但翼人们的翅膀以灰、青、蓝为主，白色被认为丑陋至极。”

“他的翅膀太庞大、太特别，被认为奇形怪状，受尽排挤冷眼，被说他是高贵翼人与其他种族的混血杂种，男孩可伤心了。”

听着听着，索伦忽然感到熟悉。

这不是丑小鸭的故事吗？

“……到这时候，丑陋的翼人男孩从冰面飞了起来，这时候他自己以及所有人才发现，原来他是一位天使。”

皮耳斯笑呵呵说：“翼人族虚荣、冷漠，予弱者的只有无穷的欺凌和暴力，他们心中唯有污浊不堪的原罪。天使代神降下惩罚，彻底毁灭了翼人族，净化了这可鄙的种族。”

小雨在窗外叮咚作响，稀疏阴郁的阳光拉长讲台上男人的影子，黯淡不清。他的脸如雕塑一般棱角分明，有几分遮掩不住的老态，同时有年轻时的冷峻。

“好有意思的故事。”索伦面含笑意。

皮耳斯脸上闪过一丝意外，抱着书走下讲台，又问那人偶般精致的小女孩：“您觉得如何，奥薇莉雅小姐？”

艾唯轻声说：“我不太能懂，感觉有点可怕。”

“从结局来看，有恻隐之情正常不过。”皮耳斯·约克嗓音微微怅然，说：“你们一个有天使的悲悯心，一个有天使的同理心，是很好的孩子呢。好了，少爷小姐，下课了。”

国语课结束了。

皮耳斯·约克走出教室，索伦与艾唯跟在他身后。

这时候索伦愈发意识到他的奇怪，他高大的身材走起路来动作舒缓，每一步如标尺量好，距离相等。

竟有几分军人风采。

会客厅的门前，帕帕管家和南茜走来送别，看着皮耳斯·约克换好皮鞋，披上外衣，又把《福音录》郑重地放在怀中。

寒暄了几句，皮耳斯·约克踏步远去，像雨中黑漆漆的幽灵，胶质斗篷在低垂的天空下飘荡。

打着伞的帕帕管家关上了庭院的铁门，回到公馆，看到索伦与艾唯在门口等她。

“怎么不去休息呀，孩子们。”帕帕收起伞。

“您认识约克老师吗？”索伦问。

帕帕说：“那是一年前的时候吧，他还是圣都大教堂广受赞誉的神父，经常接济穷人。我与他联络过葬礼事宜。”

“那约克老师为什么不做神父了？”

“这我就不清楚了，只听人说他想自己研究低廉的药品，可以救济到更多的贫苦百姓。”

索伦心中思索。

帕帕不知道皮耳斯·约克的图谋，估计从那副落魄的打扮中认为他只是想赚些钱，资助研究。

可想而知自己一年前就被盯上了。

这时候即使逼迫皮耳斯·约克走人，断然迎来反扑，恶意难逃。

敌在明我在暗，总比反着来好一些。

对待小魔女，索伦也是这种念头。

嗯，天真无邪的外表应该是自己目前最大的优势。

“那我们回去休息了。”索伦笑着说。

……

一直到晚间入夜，雨终于停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天穹静寂得可怕，仅有一轮孤月半掩，月光清冷。

艾唯推开卧室的门，如雪的长发被煤油灯衬出淡淡的金光，仿佛黑夜中的第二个月。

她有些紧张，担心小少爷是不是已经睡了。

床上的男孩衣着整齐，听到声音爬下床，蹬上准备好的室内鞋。

“艾唯姐姐，我等好久了。”

早上时，索伦与她约好晚上去地下室，进行昨晚商谈的那件事，去叠影帷幕找人学精灵语。

“嘘。”小女孩以指掩唇，“慢些，小声些，不要被人听到。”

索伦打开抽屉，取出秘银之剑揣在怀里，然后来到艾唯身边。小魔女牵住他的手，转身出了卧室。

两人手牵手小心翼翼走在黑暗里，来到二楼的管家办公室。

索伦把手按在门上，顷刻间消失。

【命格：超脱】的能力一【行于暗面】。

他的手、胳膊、身体，犹如从虚幻的水幕穿过，进入办公室，按着记忆从抽屉取出地下室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