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索伦没有看见艾唯,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忽然停下。

电光火石间的反省,索伦坐在床上,脸上的迷惘被替换成冷冰冰的疑虑。他脸上的表情是绷住了的,但心里却纳闷地想……看不到艾唯怎么会有点不安捏。

对了。如果能看得到魔女做什么,就能及时作出反应,而她一旦消失,反而会迷惘她在密谋何事。

索伦明确了想法,心下稍安。

但他刚一抬头,就看到门被推开,眼中重新刻印艾唯·奥薇莉雅的身影,片刻的安定陡然又被猜度取代。

小魔女应是回去换了日间便服裙,漂亮的印花绿,那对碧色眸子宛如拂过晨光的滢滢春水般澄澈。

“睡得怎么样?精神还好吗?”艾唯问。

索伦眨了眨眼睛,“很好啊。艾唯姐姐不叫我早早起床锻炼…或者学习吗?”

前两天她可还用魔鬼训练法折磨自己呢。

艾唯把门掩住,走到床边小声说:“昨天下午我来过。”

“你来过?”索伦不知她表达什么。

“当时你在睡觉。”艾唯慢慢爬到床边,凑到他耳边,小心翼翼说:“历经大梦仪式后会精神疲倦。早上醒来后我关了闹钟,想让你多睡一会儿。”

“原来这样。”

索伦的表情平静里带着淡淡笑意,仿佛由精密机械组成的外壳,不需手动校准便自顾自地运行。

这来自他的习惯,随时随地冒充一个乖孩子,冒充一个情感正常的人类。

他认真地说:“但我还是想努力当救世主呢。”

“你做得够好了,人都要休息。”

艾唯轻轻摇首,明亮眼睛里的一抹宠溺色彩,再次令索伦不寒而栗。

“但不可以装病睡懒觉哦,恢复得差不多就下来吧。”

“好。”

索伦麻溜地起床穿衣服,艾唯百无聊赖地坐在床边等他,视线望着窗外,不知是被淅沥沥的小雨吸引,还是不敢去看男孩。

暴雨洗刷过后,湿漉漉的天空像浸水的白纸,女孩裙摆下的小腿儿在床边晃晃悠悠,像纤柔的幻影。

她听了一会儿男孩穿衣服的声音,止不住问:“你为什么不让南茜帮你穿衣服呢?”

索伦踩上室内鞋,面不改色地说:“我想快点做大人。遇到艾唯姐姐后,我更想快一点长大了。”

艾唯说不出话,转过头,看到全身镜前的小男孩整装待发,湛蓝色的眼睛没有一丝瑕疵。

“今天也在下雨,老师们估计不会来了,我继续教你。”

“嗯。”

索伦想起她稚嫩的讲课技巧,不由在心里暗叹一声。

早餐之后,索伦跟着艾唯来到了二楼起居室,小女孩缩在沙发里,索伦坐在她的身侧,两个孩子盖着薄薄的毛毯,全神贯注地看着厚厚的书籍。

如艾唯·奥薇莉雅所言,老师们果然没有前来卡希尔公馆,虽然雨势已经小了,但这种天气总会让人生出懒洋洋的懈怠心。

温馨的景象持续到中午,简单的日间午餐后,艾唯再次躺在沙发里小憩,柔软的白发披散肩头。

索伦一个人复习,他不确定艾唯究竟教他教得累了,还是装做午睡的样子,套着娇弱小女孩的伪装从而使自己放下戒备。

自顾自看了一会儿词典,女仆南茜到了起居室,带着欢喜的笑容说:“少爷,新老师到门口了,请您和奥薇莉雅小姐下楼迎接。”

索伦听到了窗外陡然响起的呼啸声,仿佛风在阴冷沉郁的天空蓄积已旧,发出鬼魂般尖厉的嘶叫。

随着这阵风,豆大的透明水珠汇成磅礴雨幕,如柱倾泄。

南茜皱了皱眉,又舒了口气,“幸好该收的都收了。”

“怎么回事?”

缩在沙发里的小女孩朦胧的睁开眼,听到消息后,她穿好鞋子,眼神平静似水地望向索伦:“那我们走吧,索伦。”

走出起居室的时候,索伦的手被艾唯紧紧牵住,而他自己的心脏——也紧锣密鼓的跳动着,可这并非是恐惧,他又一次变得兴奋。

出门迎接是必要的礼节,象征着主人家的尊重,尽管大圣都的穹顶下着暴雨。

一百多年前,给孩子的家教老师腾出房间长住,就连一起吃饭、出门游玩都是司空见惯的常事。

家教老师更像贵族的附庸。

在南茜的带领下,两个孩子到了公馆一楼的会客厅。

沉重的双推式门扉敞开着,帕帕管家衣着肃穆地站在那里。好巧不巧,一道黑色的高大身影疾步走入门里,解下湿了的的斗篷挂起来,顺手摘下帽子,这时候他看到了那对手拉着手的孩子,便把帽子按在胸口,微笑着行了一礼。

“你们好,索伦少爷,还有奥薇莉雅小姐。”皮耳斯·约克说。

终于再次见到了卡希尔家的幼子,真是一生最漫长的一年。

索伦感到手被攥得很紧,余光里,艾唯·奥薇莉雅依然平静,恍如与生俱来的淡漠,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您好。”索伦淡淡笑着,很有礼貌。

“……您好。”艾唯似被提醒,紧跟着索伦说。

“孩子们,这位是你们往后的国语老师,皮耳斯·约克先生。”帕帕管家温和地说:“外面下了这么大的雨,一年未见,您和一年前一样守时,本来以为要等到明天了。”

“我唯一一次没能遵守的约定,是入职神父时立下的誓言……即使只是微薄的忏悔,我也应不再做言而无信之人。”

皮耳斯·约克摇了摇头,他声音沉稳而有厚重的磁性,苦涩一笑:“而且我也没想到突然雨下这么大。”

帕帕管家笑了笑:“我让人准备茶。”

“多谢,等会儿就开始授课吧。”

索伦看到皮耳斯·约克走到自己面前。

他弯下高大如树的身躯,轻轻揉了揉索伦的发,五指粗糙却抚摸羔羊般的轻柔,“还记得我吗,索伦少爷。”

突然间,艾唯立刻把困惑的索伦往后扯了几步,她也一起退后。

“奥薇莉雅小姐刚到公馆几天,她有些怕生。”旁边的南茜嗓音怜惜。

“没事的。”

皮耳斯·约克收回半空的五指,挺直的背如同矛枪,叹息说:“也是可怜的孩子。”

“我想起来了,我在一年前见过您。”

索伦看着身披黑色大衣的人影,皮耳斯·约克灰白的发丝梳理整齐,有着一双黯褐色的眼睛。

这位先生的神情总给人温雅与值得信赖的感觉,好像任何受伤、痛苦的迷途者,都能得到庇护。

他想起过往。

那天阳光明媚,空气里散着花粉的香味,却有黑色的人潮,一把把礼仪伞碰碰撞撞,亚德蒙·卡希尔的葬礼。

皮耳斯·约克是当时主持的神父。

自己百无聊赖地远远看了黑衣神父一眼,神父点头回应,面容古井无波。

艾唯姐姐预言的BOSS终于亮血条了。

门口灌着潮湿阴冷的风,索伦的血开始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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