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佑细细咀嚼那个字，他想起这几日的经历，恍恍惚惚，如真似幻，的确好像一场后知后觉的梦。

突然地，他被绑架了。

又突然地，他多了一只恶龙萝.莉妈妈。

恶龙给他烧饭，给他熨衣服，黏糊糊地叫他天佑，叮嘱他不能一直玩手机……这些细小而琐碎的事，好像突然之间，如潮水般倒流回来，堵得他心慌。

他努力宽慰自己：

拜托——那可是一头龙诶！

凶残的、暴力的、杀人不眨眼的、随时会长到几十米高几万吨重的擎天巨兽。人类对他们而言就像蚂蚁一样。

人对蚂蚁的感情能当个屁真？

可堵就是堵，不舒服就是不舒服，那些情绪，如鲠在喉，搞得他莫名心情低落，丧气阴沉。

收拾好烦乱的心绪，李天佑先跑到栀子花咖啡厅，找教授复盘这个失败的计划。

“你是说……她一开始根本没有察觉，直到快成功的时候，她才突然惊醒过来？”

“对。”

“有趣。”教授支着下巴，出神思考，“契约会造成明显的异状，她竟然完全不怀疑，这是第一个有趣的地方；直到接近成功，契约才被一股力量粗暴中止，就好像……遇到了防火墙，这是第二个有趣的地方。”

“嗯。”

“你怎么听上去有气无力的？”教授疑惑。

“有么？”李天佑耸拉着脑袋，明显心不在焉，“我现在嗨得一比。”他语气毫无波澜道。

“你现在看起来就像一个青梅竹马嫁作他人妇才发现自己很在乎她的失意钢铁直男。”

教授乐呵呵抿了口茶，放下瓷杯，他劝道：

“别太当真，人与龙的感情，几乎都没什么好下场，早一点结束反而是好事。否则，等你真把她当妈了，她却聪明过来，不再认你，你岂不是哭都没地方哭？”

虽然话说得不好听，但李天佑不得不承认，教授说的有道理，他轻叹口气，暂时放弃思考那只萝莉妈妈的事。

“我爹有消息吗？”

李天佑换了个话题。

“有，但是不多。”

教授铺开东海市详细地图，指向其中一家酒吧。

“我们查到，绑架你的那两只龙，明面身份是来东海市参加商务研讨会的企业白领，在对你动手前，他们每天晚上都开车去这家酒吧。”

“所以……这家酒吧是他们的据点？”李天佑摩挲两下鼻子，掏出手机，先上美团搜评价和价格。

结果，根本搜不到。

“大概率是，说不定还是个龙巢，里面一二百条龙，就等你自信打进去，给你个超大号‘Surprise’。”

教授默默对地图比了个中指，很明显，他吃过这种亏，甚至不止一次。

“你说我爹会不会在那儿？”李天佑更关心这点。

至于什么龙王，什么龙巢，那都是太过遥远的概念，与他一个还差两月才成年的高中生，干系不大。

恶龙走后，他对这个人与龙的世界，忽然有些失去兴趣。

“有可能，但是可能性不大。”

教授依然是那套模棱两可的发言，非常适合去体制内写公文，或者上天桥给人算命。

“其实，我更倾向于你父亲李修雯根本没被龙抓住，只不过面临某种威胁，隐匿了起来。”

“为什么这么说？”李天佑微愕。

“猜的。”教授乐呵呵指了指李天佑，“你天赋不错，显然你父亲天赋也极好。如果他是上世代的屠龙者，那他就一定擅长自保和隐匿自己。”

“……”

李天佑愈发觉得这个老头不靠谱，八字还没一撇，就已经把老爹当屠龙者来看待了。

笑话，自己和老爹生活了那么久，就老爹那老难腰老寒腿的，还有近乎于“怂”的生存信条，他能屠龙吗？

他能屠个锤子。

作别教授，李天佑准备坐地铁回家，却被前日那个黑长直少女拦了下来。

“你就是新来的S级？”

她的语气很冷，并不亲切，非常符合李天佑心中那种“酷女生”。

但她的五官却是温柔的，清雅娴静，像一株幽闭起来的月儿兰。

不等李天佑回答，眼前忽天旋地转，随即后背一痛，整个人重重摔在草地上。

“这一届的S级……体能真差。”黑长直鄙夷道。

李天佑挠挠头，有些脸红害臊。

“每周五和周日过来上课，呼机联系。”黑长直丢给李天佑一张名片，随即潇洒离去。

乌黑跳动的长发，在阳光下像一群嬉闹追打的精灵。

李天佑低头瞅眼名片，上面简洁得过分，只有一个电话，以及一个颇具年代感的名字。

【顾曼桢】

这就是“修”的情债吗？

念头一起，李天佑顿时站直，目光端正，绝不斜视，更不敢令目光落到“少女”背影任何一个敏感部位。

算是抒发对偶像的敬意。

孤零零赶车，孤零零回家，走在夕阳下时，他不禁怀念起老爹没失踪的日子。

以前老爹偶尔会接他回家，一个挺胸快走，一个左顾右盼，路过“烧百味”时，他总是眼巴巴顿住，等老爹买只刚熏好的大肥鸡。

老爹只吃鸡脖或者鸡架一类的部位，吃相比女生都文雅，因此一只鸡有90%都被他狼吞虎咽炫掉。

吃完他会心虚说最近胖了，老爹却安慰他其实是在长身体。

莫名的，他又想起那头恶龙，想起恶龙在橡树后等了一整天，就因为怕给他丢脸；

想起她用砂锅炖一下午排骨，高兴于他被香味勾到，高兴于他狼吞虎咽的吃相。

开门，空荡荡的客厅，莫名有些冷意。

厨房尽是些冷锅冷灶，冰箱里鸡蛋也没了，走来走去时，他忽然撞到一把椅子，那椅子摆在角落，上面还有两个娇小的鞋印。

一瞬间，他脑中闪过恶龙拖着椅子在厨房里忙前忙后的画面。

心底再次有些堵，是一种很糟糕、很模糊的情感。李天佑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或者说真是贱，在的时候害怕，走了反而开始惦记。

他拿出茄子，肉，准备处理干净，忽然发现，洗菜池的墙上贴着六张便条，是这几天贴的。

李天佑撕下最上面那张。

【5.17：天佑明天想吃红烧排骨。冰糖，排骨，姜，葱，生粉，酱油。记得买排骨。】

【不要做让孩子困扰的事。加油！忍住！】

后面一张也是她自己写的厨房小提示。

【5.16：少放糖。天佑最近不爱吃那么甜。】

【买豆腐、鸡蛋、茄子、青菜。】

李天佑仿佛魔怔了，把便条一张一张看过，歪歪扭扭笔迹，尽是围绕他生活的点滴细节。

他忽然想起那句梦话。

“天佑，妈妈爱你。”

——她是一只怪物。

——但她做着爱你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