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掐灭香烟，站起身，穿着黑色西装的高大身形在房间的吊灯下投射出一片阴影，陈意站在阴影下，四目相对，没有躲闪。

“那就来啊。”

陈意耸了耸肩膀，针锋相对地回答，昂首看着父亲，父亲的身高是一米八三，而陈意只有一米七四，变成女生后，陈意的骨架更小了。

在父亲的身影下，陈意像是驻扎在一望无际的稻田里面的一只稻草人，沉默地被阴影化作的乌鸦啃食。

父亲的大手伸了过来，陈意将漫画抱在怀里，当父亲靠近陈意的时候，陈意抬头，看到父亲恶狠狠的眼神，他愣了一下，父亲一只手伸进陈意的怀里，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拽住漫画书，带着蛮横的力气，只是一扯。

电锯人的漫画书在争抢中翻开，正好停留在电次救下帕瓦和帕瓦的猫咪朋友那一页，帕瓦倒在一堆恶魔的肠子里面，百转千回，电次抱住帕瓦，帕瓦抱住笼子里的猫，电次和帕瓦对视着，他们成为了朋友。

但只是一瞬，漫画被撕开，陈意摔倒在地上，双手握住漫画书仅剩下的一半，父亲握住另一半的书，陈意看着那一页的画面，在父亲高高举起的手中。

电次救下了猫咪和帕瓦，而他没有救下。

父亲大步走到窗前，怒气冲冲地将手里的那一半漫画丢了下去，漫画被风卷起阵阵翻书的声音，像是飞旋的羽翼。

关门声响起，父亲回到了主卧，关上门，没有留给陈意任何反击的机会。

陈意呆坐在地上，怀里抱着剩下一半的漫画书，崭新的漫画书现在充满了褶皱，像是经过一场暴雨，又被晒干后留下的印记，头顶的水晶吊灯又一次投射下白色的刺眼光芒，笼罩在陈意的身上。

只有烟灰缸里剩下一半已经熄灭的香烟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

陈意沉默着，撑着身子缓缓站起来，他觉得头脑有些晕眩，像是刚才摔倒后遗留下的失重感，双脚似乎灌了铅，变得无比沉重，他拧开大门把手的时候，从来没有觉得这般沉重。

这就是变成女生的感觉吗？

身体变得孱弱，连别人的礼物都保护不住。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手腕变得纤细，能够被拇指和食指轻松握住，手指修长，像是一根根幼竹，他的手背和掌心也变得轻薄，白皙皮肤下的青筋，肉眼可见。

徐钟白问起，他要怎么开口呢，他，他开不了口啊。

根本就没办法开口向徐钟白解释，她送的礼物，只是一天就变成这种样子。

他为什么这么没用。

为什么连别人的礼物都保护不好。

如果他还是男生，一定不会那么轻松被父亲抢走漫画吧。

他开始痛恨自己这副女性化的躯体，他举起手，狠狠打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看着上面浮现出的一片红色的痕迹，可是无济于事。

他还是没能够变回男生。

事情已经开始，没有回头的可能，你可以后悔，可是你没办法回到过去。

乘坐着电梯，陈意在身后感受到同乘的阿姨好奇打量自己的目光，撇过头去。

拿着被撕烂漫画书，被逐出家门的坏学生，那个人一定那么想了吧。

当陈意从电梯里面逃也似的跑出来时，天空中开始下起小雨，陈意沿着被父亲丢出来的漫画的大致方位，一路找寻，直到天色渐晚，路灯点亮，陈意终于在一处花坛里面找到了被父亲丢出来的另一半漫画。

漫画书掉在花坛里面，被雨水打湿，还沾染着泥土和树叶，花坛被雨水打湿，泥泞的土壤伴随着积水，陈意却欣喜地踩着栏杆，跨进花坛，将漫画书拣了出来。

“还好，还好没丢。”

陈意将漫画书护在怀里，小心地拍打掉上面的树叶，但是掉在花坛里却不可避免地在原本的漫画上留下土黄色的些许污泥。

小雨不知道在何时已经变成了大雨，暴雨倾盆，打在陈意的身上，陈意将淋湿的漫画书放进口袋里。

走在街上，陈意戴着兜帽，可是雨水的凉意混合着秋天的寒，让陈意边走，身子一边在发抖，他没有在乎周围人看他的奇怪的目光。

不管漫画书变成什么样子，他至少找到了，淋着雨，在小区内游荡了一个多小时，他还是找到了。

可是就算找到了漫画，现在的他游荡在街头，无处可去，他不想回家，可是也不知道该找谁好，现在这副样子肯定不能去找徐钟白，她的父母不喜欢陈意，而楚逸帆的父亲看到自己这样，肯定又会去和他的父亲吵架，让父亲对自己好一点。

他抬头，看向天空中的乌云，大雨还在不断落下，砸在地面，溅起水花，他身上湿透了，鞋子也因为钻进花坛里，鞋身和鞋底弄得全都是泥，走在路上很沉重。

糟糕透了。

“陈意？”

苏言希撑着一把黑色的小伞，走在陈意的身后，看到陈意转过头，她脸上的迟疑变成确认，然后变成一种小心翼翼。

“你怎么在这里？”

苏言希的话说得很慢，语气也轻柔，就好像一不小心说出来的话就会刺伤陈意似的。

“我……”

“出来逛逛。”

陈意手里拿着撕成两半的漫画书，浑身湿透，长发湿淋淋贴着脸颊，像是凌乱的海草，衣服因为在小区翻找到处都是泥点，白色板鞋也全是泥泞，路灯照在他的脸上，嘴唇一片苍白。

他现在是连三岁小孩都能够看穿在撒谎的程度。

在这么丢脸的时候，碰到苏言希，陈意觉得更糟了，兜帽收的更紧，盖住他的眼睛，垂着头，下意识地想要溜走。

就在陈意要走的时候，苏言希开口了。

“我刚下班。”

“现在太黑了，我有点害怕，能陪我回寝室吗？”

陈意离去的脚步变得迟钝，走出两步后，最终停了下来。

“好。”

陈意低着头，兜帽还是挡住他的脸。

于是陈意站在苏言希的伞下，两人向学校的方向走去。

“对不起。”

走在路上，苏言希没有看陈意，而是步履平缓地看着前方缓缓开口说道。

语调很慢，声音也很轻，被雨声遮挡了七七八八，陈意只听见好像是在向他道歉，于是他将兜帽向上抬了抬，露出半边脸，看向苏言希。

黑暗中，陈意看不清苏言希的表情，透过苏言希的脸颊旁的黑发，只看到苏言希的两片薄唇在黑暗中没有停下，继续讲着。

“今天早上，我不是故意不理你。”

“那时候看到你出现，我有点慌。”

“我只是怕你瞧不起我，觉得我不那么好了。”

“我在兼职的事情。”

“你不要告诉别人好吗？”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