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山中云雾缭绕。
楚纤凝回到庭院的时候，晚霞还在绚烂燃烧，庭院里炊烟袅袅。她先是一怔，随即走到厨房里，便看见那个穿着自制的围裙，正认真烹煮着锅里番茄牛腩的姜槐。
“师尊回来了？饭一会儿就好。”
姜槐回身朝着她笑。
楚纤凝一身白裙，单单只是站在那，晚霞落在她的裙边，便宛若含苞待放的白花，清冷幽然，不管多少次回眸，姜槐总会愣神片刻。
楚纤凝御剑去找了一趟九幽婆婆，九幽婆婆没好气的看她一眼，告诉她，她看病只需要看一次，她可以确保姜槐的脑袋好好的。或许只是修为被废刺激太大，脑袋有了些癔症，过短时间认清现实便好，九幽婆婆倒是难得多叮嘱了一句，让楚纤凝多陪陪她这位徒弟，免得他接受不了这般落差，自寻短见。
可楚纤凝看姜槐现在嘴角都笑嘻了，哪有半点像是要自寻短见的模样？
番茄是姜槐在自家灵田里种的，种子也不知道是他从哪个秘境里捣鼓回来的，牛肉是从宗门集市里买的，宗门养了一批灵牛，日日吃灵草喝灵泉长大，肉质鲜美，滋补养生。
修行者自然可以终日不食，可天玄宗更为推崇天理即人欲，并非斩情断念，故此不少修士也都还保留着偶尔满足一下口腹之欲的习惯。
但大多数人也都是偶尔。
姜槐十岁那年就自告奋勇站在灶台边开始给他的好娘亲做饭，还不知道从哪捣鼓了一堆奇怪的调料，楚纤凝起初对此不屑一顾，只是淡淡提醒他不可耽误修行，她都多少年没什么口腹之欲了，可这家伙在烹煮美食上似乎比他练剑的天赋要更可怕些，楚纤凝尝了第一口，清冷的眉目便融化起来。
而后姜槐便每日捣鼓着给楚纤凝做两个好吃的，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宗门里能吃的东西都被他想办法摘了个遍，每回下山去秘境探索，姜槐也总能带些野味回来炖煮，更别提他还在自家灵田里种了不知道多少瓜果，没事还捣鼓点小甜品送到师尊房间，实在是……太过分了！
吃人家的嘴软，楚纤凝从那时起对姜槐的冷冰就融化不少。
姜槐十五岁那年第一次挨打，就是因为他给楚纤凝做了杨枝玉露，说是药膳，结果一问是什么药膳，说是为女子调理身体的。她从古籍上一查药材，好家伙，是给女子滋润身体，略微丰满胸脯用的，当晚姜槐被楚纤凝吊起来拿木剑抽屁股。
锅里的番茄牛腩炖煮的软烂，喷香的味道传遍了整个院子，姜槐拿起瓷碗给楚纤凝乘起了米饭，师徒两人坐在了庭院的石桌边，姜槐抱起了碗，大口吃饭。
“吃那么急做什么？”
“之前每天喝师尊煮的粥，现在一想到粥就反胃，终于能吃口好的了。”姜槐含糊不清的嘟囔着。
楚纤凝眉梢轻挑，“嫌我煮的难喝？”
“那倒没有，师尊煮的肯定甜丝丝的，还是师尊亲手喂的，哪能难喝？就是喝多了总会腻嘛。”
姜槐这句话刚说完，桌下的脚就被踩住了。
可他抬头，楚纤凝还是面无表情，姜槐只能幽幽望她一眼，果然，上了年纪的女人都喜怒无常，一不小心就得罪了。
好在楚纤凝只是足尖轻轻踩了一下就松开了，相较于姜槐那风卷残云般的吃相，楚纤凝就要显得优雅许多，她淡然望了一眼姜槐，“伤不疼了？”
“疼还是有点，不碍事。”
“明日……洛月观就要来天玄宗了。”
“师尊怎么知道？”
“她的灵舟昨日出发的，算算时间，恰好明日清晨到来。”楚纤凝淡淡回答。
洛月观是师尊的旧友，而姜槐本要娶的就是洛月观的女儿洛卿雨，不过以姜槐这么多年来看，师尊似乎与洛月观有点塑料闺蜜情，关系算不得特别好。但师尊的旧友也就她一个，以她这冷冰冰的性子加上毒舌的癖好，姜槐觉得她还有朋友就已经很不错了，赫赫。
“她怎么不御剑来？”姜槐顺嘴问道，以洛月观的修为，御剑肯定是要比乘坐灵舟来快的多。
“你与洛卿雨定下婚事那天昭告天下，整个东域人尽皆知，如今你废了修为，她娘家前来退婚自然也要昭告天下，声势自然要闹的浩荡些，方便她女儿往后嫁人。”
“也是喔。”姜槐点点头，吃下一大口牛腩。
楚纤凝很认真盯着他的眼眸，试图从他的眼眸里看到零星半点的失落，可这家伙眼前似乎就只有那块牛腩，完全没将她的话听进去。
“你就没有半点失落？”楚纤凝忍不住问。
“我失落什么？”姜槐无辜反问。
“你舍得？”
“我怎么舍不得了？”
“我怎么记得师尊以前没收你的那些春宫画册，上面的女子都如洛卿雨一般身姿丰满，我给你安排婚事的时候你可是开心的不得了，又是给人家送礼物又是教人家剑术，现在要退婚了，你舍得？”
姜槐摆摆手，“舍不得也有一点，但她和我退婚，其实她损失大一点。”
“你现在是个废人。”楚纤凝在毒舌的时候一般都不过脑子。
姜槐瞬间一脸委屈状，“师尊，我哭给你看啊。”
楚纤凝无言，别过脸，轻声说，“明日洛月观前来退婚，那个女人当初同意这桩婚事的时候就有些不情不愿，如今解除婚约，明日她嘴脸难免会有些难看。”
“没事，我脸皮厚。”
楚纤凝斜视他一眼，“你真不在乎？”
“真不在乎。”姜槐无奈笑笑。
他和楚纤凝相处那么多年，当然能猜到楚纤凝心底在想着什么，楚纤凝大抵是怕他心底觉得难过，毕竟是约好的婚事，快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怕他接受不了这般心理落差。从此一蹶不振，彻底废了。
如果再年轻几岁，姜槐可以委屈巴巴看着楚纤凝，说他也委屈难过要抱抱，楚纤凝说不定会勉为其难的抱抱他安慰他一下，但现在他年纪大了，楚纤凝已经看穿了他的狐狸尾巴，这一招行不通了。
他现在要是说那师尊抱抱我安慰我一下吧？有概率会被吊在院子里的歪脖子树上打。
姜槐不想让楚纤凝担心，轻声说道，“其实师尊说的在理，我现在是个废人，往后若是修为无法恢复，不过几十年活头。修行一途漫漫千年，洛卿雨即便愿意陪在我身边，我也没法陪她继续走下去，更别提往后我与她恐怕便已是天人之别，婚约照旧也只会给她增添烦恼，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楚纤凝忽然沉默了。
姜槐一怔，看着师尊微微低垂的眼睫，忽然意识到他似乎说错了话。
楚纤凝的脸颊本就生的极美，如今眼睫低垂，明眸黯然的模样，更是我见犹怜。她拿着筷子，搅动着碗里的饭粒，轻声说，“就算不能修行，也有很多丹药可以延续你的寿命……师尊会让你活很久很久。”
姜槐的心跳仿佛忽然慢了半拍。
天边晚霞绚烂，粉色霞光落在她的脸颊，尽管她的眼眸透出一丝凄然，可仍旧明艳不可方物。
“如果无法修行，活那么久又有什么意义呢？”姜槐轻声呢喃。
楚纤凝抬眸，看着姜槐的眼睛，尽管他的眸子仍旧是温和的神色，可楚纤凝又忽然回忆起，九幽婆婆在她临别时候对她说过的话，让她多陪陪他徒弟，免得他因为接受不了心理落差，自寻短见。
她忽然觉得心脏有些发紧，喉咙紧涩，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姜槐的话，可下一秒姜槐的话语又在她耳边响起。
“但是一想到往后还可以天天陪在师尊身边，给师尊洗衣做饭，看师尊练剑发呆，好像日子还很有盼头。”
姜槐的脸上浮现出笑意。
楚纤凝慌乱避躲开姜槐的眼眸，声音略有些急促，“你一个大男人，就没点更大的志向吗？整日给师尊洗衣做饭算什么盼头……”
“可我是师尊捡回来的嘛，我就是师尊养大的小狗，师尊让我去哪就去哪，师尊让我干嘛就干嘛，师尊不开心了我就摇摇尾巴逗师尊开心，师尊不开心了我就跟着不开心，所以师尊不可以不开心。”
“哪有把自己称作小狗的，不要脸。”
“是师尊上次吊着打我的时候自己说的嘛。”
楚纤凝一愣，“我说什么了？”
“师尊说我是小贱狗。”姜槐无辜回答。
楚纤凝努力回忆了一下，回想起来了，接着眸子顷刻间便浮现出一丝嗔怒，“那也是你活该！”
“师尊，那真的是个美妙的误会，那双御邪冰丝白袜真的是我洗衣服的时候拿错，才出现在我床头的。”
楚纤凝冷笑一声，不说话。
“算了，反正打都挨了，认了就认了吧。”姜槐无奈低下头，轻叹一声，不过片刻后他又抬起头，望向面前的楚纤凝，轻声说，“不过，师尊真的不必为我担心啦，半年之后，我会再拿一次东域榜首。”
“你，凭什么？”
姜槐朝着楚纤凝轻轻眨眼，“我何时骗过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