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三个人来看过她,第一个是姜毅松,薛宁看到姜毅松自然就想起了爸爸,眼睛就有些湿润,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姜毅松心态也很复杂,做为贺云峰的好友以及薛宁的主刀医生,姜毅松其实也是把薛宁当女儿看待的,他来的目的就是要以长辈的身份给薛宁以鼓励,当然他也很担心薛宁的身体,薛宁毕竟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雪妮,你还好吗?身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薛宁每天要参加劳动,虽然辛苦但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摇了摇头道:“还好。”
姜毅松又问了几个手术后有可能产生的隐性后遗症,薛宁一一作答,表示一切正常。
姜毅松沉思了片刻,还是道:“雪妮,叔叔今天来,是想和你商量商量,你的身体情况毕竟是特殊的,我和小江研究了一下,如果寻求保外就医的话有很大可能性通过,我们想听听你的意见。”
薛宁怔了片刻,她的“特殊”自然是指身为变性人的情况,才进来没多久,就要想着出去吗?薛宁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我进这里并不是为了来逛一圈,我是来赎罪的,弥补我过去犯过的错,两年其实很快的,我并不觉得难捱。”
姜毅松点点头道:“叔叔明白,也猜到你会这样做,云峰是个好爸爸,你也是个好孩子。”
姜毅松临走之际,薛宁郑重的道:“姜叔叔,谢谢你,其实我心里一直很感谢你,我曾经因为自己变成一个女孩儿生过你的气,但现在我很高兴我是一个女孩儿,我也很爱惜我现在的身体,我最近才想明白,这一切对我来说其实是一种幸运。”
姜毅松笑着离开了,薛宁能想通这一点,其实才真正完成了性别矫正的全过程,虽然几经波折,但结果是很好的。
第二个来的是田幼灵,田幼灵看到薛宁的一刻眼泪就不停的往下掉,呜呜咽咽的说道:“雪妮,我不知道你以前过的那么苦,不知道你经历过那么多事情,要不是陆阳告诉我,我也不知道你曾经救过我……我恩将仇报冤枉你,埋怨你还陷害你,我以前真的是对不起你……现在想起来我做的那些事幼稚又可笑……我比你大,我以后要把你当亲妹妹好好照顾……你放心,我已经想通了也看开了,陆阳喜欢你你也喜欢陆阳,你们在一起才是最合适的……我真心的祝福你们……”
田幼灵一边哭一边述说,说的上气不接下气,甚至有点语无伦次,薛宁已经放下了仇恨,哪里还会计较这些,说到底田幼灵也是她仅有的朋友,她能看出田幼灵说的是真心话,经过这么多事,田幼灵应该也成长了不少,她能从感情漩涡中跳出来也算是成熟了。
薛宁微笑着道:“我一直不恨你,一直把你当朋友的。”
田幼灵这才高兴起来,约定要和薛宁做一辈子好朋友好闺蜜。
第三个自然是江凝了,隔一段时间江凝就会来探监,给薛宁汇报云峰建筑的情况,还抱怨她好好一个律师,打打官司做做法律援助,正义又有爱心,结果莫名其妙就进了建筑业,因为不肯做阴阳合同以及暗中灰色交易,竟然被同行称为“女魔头”,这还能不能行了?
薛宁就微笑着说:“辛苦姐姐了,不过……我觉着你很适合干这个工作呢。”
江凝翻着白眼恨恨的说:“等你出来再和你算账,我可是被你坑苦了。”又叹气道:“真服了你了,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薛宁笑着道:“不笑怎么办,我以前哭的次数太多了,我要笑回来。”
其实只有薛宁自己知道,她的笑容有点勉强,因为陆阳始终没有来探过监,陆阳没有出席她的审判,她就有点难受,心里安慰自己,陆阳是一时接受不了自己自首,生气了,或者不想看到自己被审判的样子,其实她也不想让陆阳看到她穿囚服的样子,一点都不好看。
可是,姜毅松田幼灵和江凝都来过了,他为什么不来呢?
隔了好几个月,薛宁发现自己非常想念陆阳,想念他的脸,他的话,还有他拥抱自己的温暖,想到这些薛宁心中就异常难受。
她连续好几晚都做同一个梦,梦中的她又回到了童年,用恐惧的眼神看着薛建明喝醉酒后砸东西,用脚踢她,妈妈站在她身前与薛建明对峙,也不说话就那样倔强的看着,她感觉到脑子里嗡嗡作响,然后整个屋子里的水蒸气都汇聚到了她的眼睛里,她晚上哭啊哭的,明明流了好多泪,可总感觉有一滴眼泪萦绕在心头哭不出来。
上了学以后,因为没有妈妈,她被同学嘲笑欺负,回家扑进奶奶怀中痛哭,虽然奶奶不停的安慰她,可那滴萦绕在心头的眼泪越发浓郁,怎么都化不开,她的性格也变得沉静忧郁,等到辍学回家照顾奶奶,她已经不能大声哭了,只能偷偷的抹眼泪,眼泪却越抹越多。
等她堕落成一个小混混,她本以为用另类的发泄可以排出那滴从童年时代就形成的眼泪,却发现依然是徒劳无功,甚至喝酒以后那滴眼泪更加沉重,沉重的让她在无数个夜晚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甚至想抹泪都无法做到。
再后来,奶奶病了,她被曹少东他们暗算,又从男人变成女人,一系列的变故和打击让她欲哭无泪,那些眼水几乎都倒流回脑海中,浸泡着她的灵魂,无助彷徨又痛苦。
幸好,她是贺云峰的女儿,贺云峰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爸爸,贺云峰用无微不至的关怀让她体会到了真正的父爱,那滴顽固存在于她脑海中的泪水也在逐渐蒸发融化,一丝丝排出体外,如果有足够的时间,薛宁相信自己的泪水在爸爸的爱护下,有朝一日会消弭于无形,可是,爸爸最终还是离开了她。
那滴泪水依然萦绕在她心头,无法流出,无法消散也无处可去。
薛宁知道,那是一滴无处安放的眼泪。
就像还没有最终归宿的自己。
在薛宁放风时看着那蓝蓝的天空时,陆阳也在看着天空,就站在厂汉薛宁的旧院子里透过已经长满绿叶的树梢,看着同样蔚蓝的天空,天空中有两只长大的鸟儿在展翅飞翔。
薛宁刚自首那段时间,陆阳真的是难过异常,虽然明白薛宁为什么要那样做,可他心里还是难受,为自己不能阻止她去坐牢而难受,也为她曾经那么痛苦而难受。
他没有去庭审现场是怕他会当场崩溃,那样反而会加重薛宁的负担,他也没有去探监,他知道薛宁是要洗脱过去的罪恶清清白白的站在他面前,那他就如她所愿,见一个清清白白的她,虽然这样忍者很辛苦,幸好江凝定期会去探监,每次回来都会事无巨细的和他述说一番。
在薛宁不在的日子里,陆阳对薛宁对感情也有了更深的认识,对过去对现在对未来也有了更具体的规划,经过深思熟熟虑他决定等薛宁一出狱就娶她,接过贺云峰的衣钵照顾她一生一世,用最真挚的爱温暖她一生。
当他把这个决定告诉父母时,语气很坚定,就算是父母反对他也不会改变,原本还担心薛宁是变性人又是轰动鹿城的罪犯,父母会有些犹豫,结果夏云敲着他的头道:“知道为什么你都这么大了我还敲你的头吗?因为你总是做傻事,这话还用问吗?雪妮可是我一眼就看中的媳妇,我才不管她过去是什么样的人,我只知道她是个好姑娘还是我的救命恩人,你要是敢移情别恋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把雪妮接回来当女儿!”父亲则说的更简单:“我们尊重你的决定,至于那个孩子,无论是叫薛宁还是贺雪妮,她都是个好孩子,只要是人就会犯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们做法律工作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
空闲的日子里,陆阳就呆在薛宁的院子里,陆阳知道薛宁喜欢这里,他把整个院子都整理的干干净净,还在院子里大树下种上了鲜花,等薛宁回来就会看到一个鲜花盛开的地方。
某一日,在给鲜花松土时,他铲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挖开一看竟然是个有些眼熟的小木盒,而里面装的正是他送给她那个带水晶的蝴蝶发卡,陆阳心中悸动。原来,她把发卡埋在了这个地方,他们第一次定情拥吻的地方,而此刻这个地方已经开满鲜花。
在薛宁坐牢满一年这天,薛宁收到一封信,这个年代还有人写信本就让人惊讶,更让薛宁吃惊的是信封上只写着薛宁两个字再无其它,当薛宁拆开信封发现信中也没有一个字,一张信纸上用素描画着一幅画,画中一个男孩儿和一个女孩儿在草原上奔跑,那个女孩儿带着一个蝴蝶发卡,虽然寥寥几笔,可画中人物的神态却很清晰传神,那是一种肆意的快乐。
薛宁知道信是陆阳送来的,那副画表达的情感不用言说,那是陆阳对她的思念和爱。
薛宁瞬间泪如雨下,那滴萦绕在她心头多年的眼泪终于滴落下来,浸湿了信纸模糊了图画,薛宁将信纸贴在胸口,微笑着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