弩车的弦实在太差，他们没有足够好的材料和技术，只能在弩臂和箭矢上下功夫，但饶是如此，造出来的弩车也是很不理想，说不定连一个世纪前的民间水平都不如。
差不多十根箭矢下去，没有一根对巨蛇造成了实质性的杀伤。
丁文军咬着指甲，双眼充血，脚尖不断敲打着地方，内心很是纠结。
他的理智告诉他，必须得留下一部分箭矢备用。
但目前的情况是，再这样下去，箭矢用完巨蛇也不会有事，他们在做无用功。
真是令人绝望啊，都快二十二世纪了，他的一身学识和本领竟有些毫无用武之地，任他有再多造武器的知识，在这末世废土，在这山沟沟里的小镇上，他也只能造些最没技术含量的东西，带着一群热血青年……他们有些还是少年，带着他们，用冷兵器，跟仿若神祇的怪物作战。
他在带人送死。
这些人，是他留恋的家乡的热血儿郎，是未来的希望。
但是，他必须这么做，现在不够狠心的话，未来什么都不会有。
人就像大树，枝叶越是向往光明，树根便越要扎进黑暗。
他要的光很多，所以，他要做的事也得够狠。
“停止射击！”
丁文军抬手，高呼一声，喘着粗气。
所有人抓起长矛，死死握紧，看着他一言不发，心知到了决定生死的时刻。
丁文军抬头，与对面的人群对视一圈，又转身看向自己身后的人，他们是如此紧张，浑身战栗，目光大多却很坚定，也有人瞳孔微颤，被身旁的人一掌拍在肩膀上，咽了口唾沫，勇气便被唤起。
“我听说，人类的赞歌便是勇气的赞歌。”
丁文军决定讲点什么，他们需要有人安抚一下情绪，自己也需要。
“我们日常遇到朋友是怎么打招呼的？大概会说一句‘吃了没’，这好像是一种关心和祝福，祝福能吃饱饭。”
“几十年前，这片土地上的人都能衣食无忧的活着。这句话听上去像是句废话，但几百年前不是这样。”
“那几万年前呢？”
“我听说，那时候，人见面的问候打招呼的话是‘无它否’，这个‘它’就是蛇。那时候，我们的先祖整日面对蛇虫的威胁，问有没有蛇就是对朋友的关心祝福了。”
“后来，虫它一体了，人也不问蛇了。”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说的话莫名其妙的？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丁文军忽然笑了笑，低头看自己有些颤抖的手掌，用力握紧挥了挥拳头。
“其实我想说的很简单，以前我们人类就要用勇气对抗猛兽，而今我们虽然文明短暂没落了，但我们还有勇气！”
“我们要重建我们的文明，不用担心虫蛇，也不用担心衣食的日子还会再来！”
“我们要，杀蛇！重建家园！”
一声暴喝，空气中除了火焰燃烧与巨蛇翻腾产生的水声，没有别的声音。
没有电影中领袖振臂高呼后下面人齐齐呐喊的桥段。
所有人都看着丁文军，有些受感染，前所未有地理解他的理想，有些震撼，有些感慨，更多的是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
大家其实都只是想活着，他们大多人一开始也并不想来杀蛇，只是不知道该逃向何方。
也有人是被他忽悠来的，路上还在想如果局势不妙，要不偷偷逃走。
他们认可丁文军这个人，也很欣赏他的理想，但就算这种时候，也大多不敢相信他会成功。即便他们已经感受到了自己的热血在沸腾，但直面巨蛇，他们实在没有勇气站出来第一个附和他。
丁文军看着他们，看他们沉默，自己也沉默，心中扑通扑通地狂跳，好似在证明它是人体最强壮的肌肉，丁文军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心跳声是如此有力，如此震耳欲聋，好似雷鸣。
沉默的时间似乎有些久了。
几秒过后，丁文军有些慌了，他的话好像没有起到想要的效果。
苏秋悦左右看了看，叹息一声握拳高呼：“杀蛇！”
人是从众的，只要有人将情绪点燃，稍加引导带动，理智便会被情绪左右。
罗小邪跟着大喊：“杀蛇！杀蛇！杀蛇！”
声音有些稚嫩，但很有力量。
连小孩子都有如此勇气么？有人忍不住想，自己再怯懦的话，就实在是太丢人了。
于是，大汉迈出一步，高举长矛，声音响彻云霄。
“重建家园！”
姐弟二人毕竟是外来人，大汉这家园二字的重量才算得上是足够。
愈来愈多的人站了出来，他们面红耳赤的呼喊着，声音杂乱不堪，但很有力量。
丁文军向大汉投去感激的眼神，大汉不好意思地侧过头。
苏秋悦感觉自己一片赤诚终究错付，不满地努了努嘴，罗小邪看着她笑了笑，手中振臂的动作愈发热情。
丁文军深吸一口气，走到引爆器旁，将最后一份炸药引爆。
山体彻底倒塌，石山朝着河面倒下，巨蛇似是意识到了危险，巨大的蛇头再度钻出水面，两只解脱出来的前爪不断扒拉着压在身上的石块，想要脱身躲避。
石山压顶，巨蛇及时将身体缩回水下，本就被震碎的页岩拍在水面上化作数不清的碎石，将巨蛇埋葬在水中。
看上去他们已经将巨蛇解决了。
有人已经开始欢呼，也有人很不看好，毕竟水面上不见冒血。
丁文军很清楚河水浮力对石山的限制，就算巨蛇真被掩埋，碎成小块的页岩也对祂产生不了致命威胁才对。
他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把弩车拉远些，留几个人随时准备！”
他高声下令，众人快速执行。
他站在岸边，握紧长矛，随时准备做那第一个冲锋之人。
水面逐渐恢复平静，先前不太相信巨蛇就这么死了的人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苏秋悦上前，罗小邪回头看了她一眼，犹豫片刻没有阻止。
丁文军依旧全神贯注地戒备着。
又过了一会，水面产生了些许荡漾的波纹，罗小邪连忙将苏秋悦推开。
“准备！”
丁文军暴喝一声，手中六七米的长矛抬起。
虽然刚才的短暂平静让肃杀的气氛淡了些许，但众人的勇气还没这么快退去，皆是抬起了长矛，心中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除了守在弩车旁的人，唯一没有抬矛的苏秋悦站在人群最后方看着他们，心中想起丁文军刚才的话。
【人类的……赞歌吗？】
她捂住自己的心口，感受着心脏中那轻微的灼热，有些纠结。
【如果变不回人的话，我该不该鼓起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