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的厮杀让威廉不自觉地颤抖，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战场。在他过去的人生中，这个和平的国家一直让他远离纷争，没有战乱，也没有被染红发黑的泥土。血腥味在往高处飘，它们一直向上，连天边的晚霞都被这些血染上了微红。魔物的进攻终于开始了，它们从树林中一拥而上，起码有五十只。随着挥舞的武器与鲜血的喷涌，威廉捂住了嘴，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分辨不出人与怪物了。它们都沾满了血，有些是红的，有些是黑的。有些人长了犄角，有些魔物张开大嘴，有些怪物有着好几排锋利的獠牙，有些人似乎长出了翅膀却只在低空飞行。
“殿下！”弗莱德里奇的大喊让威廉拾回了意识。
“弗莱，你哪都别去，叫骑士们坚守阵地，千万不要开门迎击。”
“是！”
威廉出于恐惧的决策救了他一命。在未来，与巨龙的交手中，他将无比庆幸，在城墙上时不让骑士们开门迎击。他从未想过巨龙能够做出如此缜密的思考，却在冥冥之中却保住了最后的底牌。不过，他同样也做出了一件令他后悔的事，虽然他觉得从一开始巨龙就知道他将在未来面对魔法的攻击，但威廉过早暴露法力还是他在未来陷入了不必要的麻烦。
他举起魔杖，念出咒语。炽热的火球在凝聚，然后越来越来大，越来越热。
他大喊。
“所有人退到拒马后面！”
军人们都退开了，但杀红眼的冒险者顾不了那么多，他们要么在为逝去的同伴报仇，要么在为金钱与明天奋斗。有些军人拉住了身边的人，有些则被混乱的战场打翻在地。魔物们在逼近城门，到了那里威廉也只好作罢。最后是检察官改变了战局。连弗莱德里奇都未曾想到，一直默默无闻的他居然有着如此强大的号召力。冒险者们在听过呼唤后回过了神，他们放下执念，拉起了同伴，然后撤回了拒马之后。威廉总算有了机会，巨大火球随着挥舞降临战场，一个跑得慢的家伙，被点燃了身上的皮衣。他回过头，在试图灭火前，他看的只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他呆住了，甚至忘记了身上还找着火。魔物被烧焦了，尸体被烧焦了，就连土地都被烧焦了，所有仇恨似乎在那一刻都被终结了。
用尽魔力，威廉瘫坐在地，他着擦冷汗，耳边再次来那震耳欲聋的咆哮。巨龙还没有罢休，他像在嘲弄他的对手，以一种玩味的态度发出挑战。看着晚霞，威廉感到了石砖变得炽热，那是火焰的余温。威廉没有看见巨龙，也不清楚太阳何时下山，他看着远方思索着什么，连弗莱德里奇都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检察官递来了一杯冷水，那是守城士兵唯一剩下能够招待他的东西了。威廉没有接过冷水，他看向检察官。检察官看上去累极了，他的眼皮很厚，下面是一双被血丝填满的眼睛。威廉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他了，他的鼻子有些歪，左眼总是在不自觉的向左倾斜，那是眼睛无力的迹象。他看上去很老，脸上全是皱纹，头发也很稀疏。威廉不记得在旅店时他看起来怎么样，但这场战斗似乎在几小时内夺走了他几年的生命。
“喝吧殿下，累了吧。”
“你知道你自己做了什么吗？”威廉凝视着他没有倾斜的右眼。
“我知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不这么做就等不到您。”
“你到底在卖什么药。”
“什么药也不卖，我也不是装傻。”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啊，是啊目的是什么呢，有些事情不能说出来。就像一个关着鸟的笼子只有对的钥匙才能打开，如果问题错了，那么答案自然找不到。”
“你知道等待着你的是什么吗？”
“我知道，但家犬的寿命是有限的，我也不愿意当一辈子家犬，更不愿意让我的儿子，或者其他人做狗，做人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您也知道吧。”
“我不管你说了什么，但接下来的事情都会发生，如你所想的一样，虽然我不清楚你想的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
“殿下大可放心，我都遇见了，所有的事情我都遇见了，我只是不想当家犬了而已。”
威廉攥紧了手中的法杖，他甚至不知道是什么让他愤怒，但他就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他举起法杖，让风吹倒了他。水撒了一地，而检察官则用他没有倾斜的右眼望着逐渐显露的星空。他感觉到了自由，他说。“还好是您，若是戴尔陛下的话，这星空应该不会有这么美。”
旅店中，晚风吹动烛火，坐在写字桌旁威廉写下了对于检察官的评价。他没有让无迹可寻的愤怒影响他，没有让偏见左右笔下的文字。他写下了关于被隐瞒的真相，也写下了那些无法理解的谜语。他没有猜测，没有意见，每一行字都是赤裸裸的事实。那信件不像一封信，更像一份报告书。每一个字都干涩无比，却又起到好处，威廉不喜欢在信件中写出情感，情感会左右判断，就像他对于检察官露出的愤怒使得他至今无法参透那些谜语。收好信封，将它装入信鸽脚上的卷筒。那是威廉今晚诸多信封中最后的一封，也是为数不多抵达收件人的一封。他写了很多求援信，大部分都石沉大海，他不知道中途遇到了什么，总之信鸽到最后也没有回到他的身边。那些地方贵族没有胆量不应招号令，更没有胆量杀死信鸽。要知道，信鸽在那个时代是多么重要，死了它等于杀死信使，没有人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那些给出回应的要么过于弱小实在无法应招，要么离得太远在与巨龙的对决中姗姗来迟，总之当一个星期后，骑士团面对巨龙时，他们并没有收到任何信鸽带来的优势。
吹灭蜡烛，威廉眨了眨眼，他看向月亮，然后云。云压得很低，它让夜晚变得比以往更加阴郁，连风都似乎变得冰凉刺骨。检查官死了就在那天夜里，听说是服毒自尽。没有人出席他的葬礼，因为那时候他已经被认定为了叛国的罪人。他带着那些谜语一起进了坟墓，没有人弄清楚其中的意义，连戴尔都没有。戴尔只顾着为他的失误感到悔恨，同时又为了他的背叛感到愤怒。不过戴尔还是维持住了他的理智，检察官的儿子与家人得与幸免，只是那检察官的姓氏被永远留在了政治之外。到多年以后当威廉终于登上王位时，在一个连月亮都没有的孤独夜晚他打开了自己写下的信，他喝着冷水，然后惊讶的发现，原来格林威特城真正的敌人从来都是议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