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瓦莉尔视角】

听到泣血的咆哮声，玛奇玛仍然不置一词，仅仅是伸出一只手指向虚无的天空，垂下另一只手指向望不见的大地。

环绕着希瓦莉尔、玛奇玛与这座祭坛的幻境，在那一刻发生了嬗变。原本已经陷入安宁的黑暗，现在再次亮起了光芒——

然而却不是充满希望的晨曦，而是昭示毁灭的死光。

两道赤红的光束划破天际，以无比刁钻的角度在半空中反复弯折，相互追逐着、碰撞着，沿途所沾到的一切事物都会瞬间灰飞烟灭，无论是岩石、树木还是运气不佳的天族。而这两束光芒的源头，是两个长着翅膀的人形生物。

其中一人，是额头上多出两只眼睛、背上伸出六只翅膀，高大而又俊俏的天族男人。而另外一人，看似普通的天族小姑娘，仅仅是个头及胸的年纪就有了这般强横的实力，但只有以极强的动态视力去看才能惊觉——

那就是希瓦莉尔未成年时的模样。

不过，比起肉体稚嫩的形态，更重要的区别是——精神完全没有开化，完全不会用任何语言与这边的灵长类进行任何沟通。毕竟，被太古时代的天族们用禁忌的魔法召唤到六面世界之时，希瓦莉尔就是这样的状态。

“……”

因为玛奇玛十恶不赦，因为这是玛奇玛讲述的故事，所以这是假的，这是谎言，这一切在十万多年前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希瓦莉尔无比渴望能够这样想，能够这样去相信，然而再次开口自言自语时，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声音也因为解封的记忆而变得哽咽：“天神大人……？”

那是距离灭界战争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了。

六面世界仍然如同创世神的安排那般，分成相邻但却并未融合的六界，由龙神、魔神、兽神、海神、天神和人神分别统治，共同守护着创世神的陵墓——无之世界。

创世神自愿死去，奉献出祂的遗体作为六面世界的养料，滋生出这里的万事万物。如同花丛在盆景之中生长，六族有摩擦也有交流，就这样生生不息直到永远……

然而，创世神的牺牲所带来的世界，并非完美。这钵精致的盆景，从一诞生起就面临着凋零的命运。

「生命」和「魔力」的总量守恒，二者可以循环转化。可是无论是新生命的诞生还是新魔法被开发，都有着不可避免的耗散。结论不言而喻，一个完全封闭的六面世界，必将在某个时刻迎来死寂的末日。

六面世界何时毁灭？谁也做不到精准地预言世界的寿命，但极有可能不是明年，不是十年以后，甚至远超百年乃至千年的范围，以短生种的观念而言已经几乎可以算是永久。

但是，神们不是短生种。

神们也有七情六欲，但时间观念迥异于他们所统治的子民。不管哪个神都想长生不死，但意识到哪怕六面世界本身都会死去，自己也无法幸免以后，哪怕末日在无比遥远的未来，神们就连安宁地度过当下的日子都再也做不到了。

灭绝掉别的五个世界，吞噬消化掉那里从神直到路边花草的一切生命吧，甚至将自己的子民也作为备用口粮！这样一来无法避免末日，但可以将本就遥远的末日，再次推延到不知多久以后的未来！

相互猜疑的神们没有立即开战，甚至还有过短暂的合作时期，并不是因为他们的操守，而是因为另一种可能性——创世神也许早就料到了这一天，所以六面世界与其他世界的壁垒并不那么坚不可摧，「召唤魔法」是困难但却并非不可能的课题。

“为什么……”

玛奇玛，你好神秘，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事？

玛奇玛，你好残忍，为什么你要展示这些事？

为什么自己无法移开目光，为什么自己无法矢口否认，原因还用得着说吗？

那是自己原本弥足珍贵的记忆，是自己降临了这个世界，获得了知性以后的童年时代啊。而天神大人对自己而言，与其说是召唤者和契约者，更像是养父一般亲切的男人啊，亲切到了不再将自己作为兵器使役，不再对自己藏私，而是透露了所有肮脏的秘密！

幻境所呈现的，与希瓦莉尔自己的记忆别无二致。论机动力和攻击力，年幼的小希瓦莉尔甚至可以比肩天神，然而战斗的经验只能用悲剧来形容，在绕行天界不知多少周的漫长消耗战以后，终于力竭被擒——

最初的那段日子，小希瓦莉尔就像狼孩一般，不仅不会说人话，甚至不会分辨善意与恶意。被最强力的禁魔锁链拴住脖子，既不能飞走也不能发出射线攻击的她，连手指甲和牙齿都能用上，无差别地攻击所有尝试接近她的天族；从越来越少的来访者和他们夹带悲悯和鄙夷的目光来看，小希瓦莉尔的命运恐怕相当不妙。

直到天神开始频繁地来探访她。

小希瓦莉尔已经极度虚弱但却仍然呲牙咧嘴，而那个男人也不以为意，轻笑一声：“还得感谢拉普拉斯这孩子，能打听到异世界的恶魔能够吸血这件事，就已经很不错了。那么，这只恶魔能不能好好驯化呢？”

“呼吓~~~~~~~！”

“真是头疼啊。驯化强力的魔物不难，可谁都没有过驯化被活捉的恶魔的经验呢。但就是这样才好！好不容易才在龙族和魔族领头的竞赛里，有了这么点筹码，怎么可以把你当成麻烦甩给他们呢？”

天神遣散了看起来忧心忡忡的手下们，独自进入了地板和四壁都刻满了魔法阵的特殊牢房。他离得近了，更近了，小希瓦莉尔跌倒然后再次爬起，铁链撑得笔直，一边张牙舞爪想要攻击那个男人，颤抖的翅膀也拼命张开，想要显得个头更大一点来唬住敌人。

“长老们都在向我谏言，光是这点程度的咒缚实在是过于仁慈，要想驯化你必须给你点真正的苦头才行。对完全不同人性的魔物而言，这么做当然没错，不过你这么特殊，试试别的法子又何妨呢？”

此刻的小希瓦莉尔，当然听不懂天神在念叨些什么，仅仅是认出了这就是让她吃尽苦头的死对头，出现在视野里准没好事。而天神则是一步一步地走近了她的攻击范围，没有掏出任何武器，也没有咏唱任何魔法，仅仅是捋起自己的袖子，然后将白花花的胳臂递了出去：

“孩子，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