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的案几之上,平平放着一物。
其形笔直,长约三尺,重一两有余,通体褐色,虽是粗糙,但并无一丝虫眼裂纹;乃是采中庭之落木,于房中精心擦拭、摩挲而成,实为顽皮稚子眼中之圣品,皮孩儿群中极为瞩目之物。
嗯,说得好听,其实……就是一根形似长剑的笔直树枝而已。
所谓的以枯木为剑,我自然不会如此托大。
以自己目前的能耐,怎么着也没到这个水准——那不过是前世小说家之言罢了。
就算放在这个武道大兴的世界,在自己的听闻中,除了某些修道之人——就譬如我曾经斩杀过的那位极真老道——神魂出游时候会以桃木之类做剑,寄托自身阴神对敌之外,从未听说哪个以剑道而闻名的宗师会用这玩意儿与同等级的对手作战的。
那些剑道宗师手中的长剑,都是一把赛一把闻名的神兵利器。就譬如全真道的掌教,以“真武七截剑”闻名天下,号称“剑仙”的葛阳真人,那柄佩剑“九霄”,就是号称切金断玉,无物不斩,乃是世间一等一的锋锐之器。
只是,谁让自己眼下手中连一把堪用的铁剑都没有呢?
连往日里用惯了的柳叶弯刀都被丢在了家中,如今手头上自然不会有剑——以眼下的这般境况,自是也没处儿去买去。
故而只得拿根枯木做剑,纯作练习之用。
好在自己眼下所练的这套“落梅剑术”基本是以刺、挑为主,并没有太多的切、斩之法,这根枯枝还能承受得起。
绣花针虽好,但自身如今的模样,可cos不来霸气外溢的东方姐姐——更何况,绣花针委实太短,对敌之时,有拈根针戳来戳去的功夫,拳头早就已经招呼上身,可比绣花针强多了。
经过一个白日的静养、修行,以及两根野参的滋补,到了傍晚时候,昨儿亏空的气血、神念终于恢复了大半,可以尝试着演练昨晚的所得。
抬手,轻轻握住那依旧有些粗糙的树枝,我站起身,推开了窗户。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在经历了几天的晴好天气之后,伴随着傍晚时分有些突如其来的呼啸寒风,肃州城的夜空之中,再度飘起了雪花。
这一回,可不是上次的那等小雪。
随着窗户的推开,鹅毛一般的大片雪花,被北风裹挟着,直往屋内灌来。
夜空之中,几近一片银白,只余几点晚灯,在白茫茫之中忽隐忽现,屋脊、树梢之上,已经开始积起了一层皑皑白雪。
稍稍凝神,我举起手中的树枝,轻轻地点了出去。
瞬息之间,枯枝便分化出了十几道影子,每一道枝影,都点在一朵雪花之上,传递出去的劲道,恰好将其震碎,化作一蓬蓬玉屑,被寒风一吹,转瞬消散于无形。
心神凝于枯枝之上,伴随着呼吸,耳边似有清音响起,清越而婉转,悠长而古朴。
抬起手臂,手腕轻轻摇摆,与那清音相互应和。
一时间,一道道枝影分化而出,越发的密集,直到最后,只剩一道道模糊不清的影子,于屋中的灯光之下摇曳。
凛冽的寒风鼓荡,无数的雪花被席卷着向着屋内洒落,却在窗口忽然迸溅,化作细碎的雪尘,纷纷扬扬地洒落。
一时间,即便北风吹着尖利的哨子,拼命地往屋内挤来,直将内室之中最后一丝热气给挤了出去,然而,由始至终,竟是没有一片雪花,能够飘落入屋中。
只余下蒙蒙的雪尘被灯光返照,如同一层薄薄的雾气,在窗口处折射出七彩的奇妙光芒。
不过,我却并没有关注眼前这般幻梦一般的场景。
随着心神沉定,耳边的涛声响起,大江之上,一团似有似无的薄雾,如轻纱一般缓缓飘起,随风而荡。
明月一照,便消散无形,只剩下江中的波浪之间,点点细碎的光芒流转不定。
原来,这就是,“化雾”。
收“剑”而立,我轻轻吐息,嘴角微微翘起,发出了一声感慨。
此方世界武道大兴,除了掌法、拳法等徒手搏击之法外,各类剑诀、刀法之属亦是不知凡几。
上乘的刀剑之术,譬如我自己曾经擅长的“穿空刀法”、那清小道士的“流云剑术”,各自有其精妙之处。
然而,论起剑意、刀意来,却是百川归海,殊途同归,均可归入两条相反的路子。
一为凝势,二为入微;或者,换句武者常用的说法:化虹,以及化雾。
前者多见于战场武者,并不会在剑意、刀意的精粹和纯化上多下功夫,更多的是讲究凝聚气势,纵情恣意,不断提升刀招、剑招的威力,修行到了极致,号称剑光化虹,分山断海,气势无双。
而后者,则是讲究“炼”,千锤百炼之下,将剑意、刀意精炼得如丝如缕,如气如雾,直到最后,剑随心转,入微入化,一剑刺出,批亢捣虚,直击要害。
我之前所修行的“穿空刀法”,便是走的后者的路子。一口刀意颇为精纯,号称可以无厚而入有间,凭此称雄于甘凉之地的年轻一辈;只是限于刀法和自身的境界,一直以来,都在真正的“化雾”门口徘徊,不得门而入。
未曾料想,这段时间将刀法放下,乃至于将弯刀弃于家中之后,却在剑法上踏出了这一步。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世事之奇妙,莫过于此。
“姨娘,你又开窗户了!”
心中正是百感交集,帘子忽然被人掀开,兰香鼓着小嘴进来了,一边缩着脖子,一边嘴上还在嘟哝着:“明明身体不好,还要开窗户看雪!”
说着,也不等我发话,便走上前去,关上窗户,将呼啸的北风挡在了外边。
然后转头,关切地看着我:“姨娘,我再给你生个火盆吧,你这里面也太冷了些,便是练武,也没必要这么委屈自己,屋中的炭还是够的。”
“……”
小丫头一脸认真的样子,我盯着看了片刻,然后不禁失笑。
“不用了,这般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