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依云坐在病床前，双手轻轻抓住母亲苍白的手掌，放在自己额前，口中呢喃：

“妈，如果你醒着，看看我也好。”

话一出口，她甚至感觉母亲的手指有颤动的迹象，抬头看去，见到母亲的表情依旧不变后又把头低下。

林依云目光瞥见桌上的苹果，随手拿起一个。

“妈，这里有你爱吃的苹果，如果你想吃，我可以帮你削皮。”

林母依旧没有反应，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

林依云抿了抿嘴唇，摸了摸口袋，视线四处移动，想削苹果，又没有刀具。

想也知道，病房里怎么可能会有刀这种危险的东西。如果真的被她看到了，估计立马冲出去，找市中心医院的负责人问罪。

自从那个男人抛弃她们之后，负责看望重病母亲的责任就落到了林依云肩上，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会在下午来看母亲一次。

有的时候她能见到母亲醒着，与她说上几句话，但更多时候是自己自说自话，直到天黑。

要不要去买点妈爱吃的菜？

林依云脑中冒出这个想法。

母亲之前抱怨过喝腻了医院的白粥，想吃点不一样的。

每当被这么拜托，林依云都会先去问过医生，确定是母亲能吃的才给她买回来，久而久之她就知道哪些母亲能碰哪些不能碰。

如果把她爱吃的菜买来，她会不会闻到香气，主动醒来？

林依云嘿嘿一笑，“我什么时候变得跟小学生似的了……”边说还边揉自己的头发。

小学，是她人生最幸福的时光。

旧日的碎片在少女面前浮现。

“哇，林依云又打人了！”

“我要告诉我爸，让他教训你。”

“我的牙被打掉了，你陪我。”

当时连初中都没有上的林依云，稚嫩的小脸都还没长开，性格却比高年级的人更火爆。

看着面前几个狼狈的大男孩，林依云向他们吐舌头，“连我都打不过，你们真没用。”

“谁说我打……”

“嗯？！”

“……算，算你厉害。”

几个男孩怎么也想不到，己方居然会被一个年龄更小的女孩打得满地找牙。一整场打下来，己方损失惨重，对方最大的不同就是衣服变得脏兮兮。

“知道怕了，就给我滚。”

林依云双手叉腰，看了眼身后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她是我罩着的，你们记住了，谁也不许欺负她。”

“是是……”

男孩们起身就要逃跑。

“我说的是‘滚’，你们听不懂人话吗？”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满是抗拒，可没有一人站出来反对她。眼见林依云再次举起拳头，他们吓得大叫一声，真的躺在地上，用翻滚的方式逃离现场。

这一段还被路人拍了下来发到网上，林依云在学校里小小的成名了。

打完收工，林依云回到家门口，并没有着急进门，而是偷偷拧开院子里的水龙头。

她接了把水用力洗脸，把身上的灰尘洗去，灰扑扑的小脸顿时变得白白净净。

林依云捏起衣服一角，暗暗骂了那些男孩几句，打不过就朝自己丢泥巴。脸可以洗，但衣服可不好清理，要是被妈妈看见就不好了。

这个时间妈妈应该在外面工作……林依云抱着侥幸的心理，绕到后面，双臂扒上窗户。

客厅没人，卧室也没人，她真的不在！

林依云激动得跑到正门，掏出钥匙插入锁孔。

趁这个机会，把脏衣服换掉，这样妈妈就不会知道了！

“小云？”

温柔且疑惑的女性嗓音在背后响起，林依云浑身一抖，慢慢回头。

“妈妈，今天回来那么早？”

“嗯，因为今天生意好。”林母盯着女儿看了一会，“你又去打架了对吧？”

“对、对不起！”林依云抱头蹲膝，“我是为了不让他们欺负比我更小的人，我不是作恶，是维护正义！”

如果是父亲，这个时候就已经暴怒地抄起衣架，每当这个时候林依云总是一言不发。

但这次落在她头上的是柔软温暖的手掌，她抬头见到母亲担忧的笑容。

“没受伤吧？”

“没……没有。”

林依云有点懵，被母亲带进家里，脱掉脏衣服，换上一套干净舒适的新衣。

“妈妈，你不生气吗？”

“生气有什么用，你爸都治不了你。”母亲叹了口气，“但是女孩子不能总是打架，会被人看不起的。”

“怕什么，谁看不起我，我就用拳头把他打得服服帖帖！”

林依云说着，学起电视上看到的拳击姿势，向前挥了几拳。虽然伤害不高，但足够唬人，那些男孩见她摆出这个姿势都不敢上前。

“还有那些欺负妈妈的警察，他们总是妨碍你工作，该打！”

“嘘，这不行，你不能打他们。”

林母有些无奈，她就不该带女儿去摆摊，偏偏还遇见了城管。幸好今天没带她去，不然这妮子说不准真的上去就给他们一拳。

在别人眼里，林依云有很多缺点，并且难以改进。无论他们怎么说，她都是林母最宝贝的女儿。

“脏成这样，去洗澡，我做饭。”

“好。”

“今天还有那么多时间，我做你爱吃的卤肉怎么样？”

“好，妈妈最好了！”

少女激动地扑在母亲身上，对方也丝毫不介意，连扑鼻的灰尘也不在乎。

真好啊，那个时候。

林依云表情有些陶醉，越是沉浸心中大石就越是沉重，甚至压得她喘不过气。

可惜都回不去了。

“……云……小云……”

“妈，你醒了？！”

林依云激动地起身，看向母亲的视线瞬间模糊。

“你又去打架了？”

林依云心里一惊，这才发现自己脸上还有脏泥没有擦掉。

“你这个孩子……就改不掉坏习惯了。”

“对不起，妈。”

林母微微摇头，笑容慈祥和蔼，“做你自己就好，女儿。”

母亲说话有气无力，仿佛漏了气的气球，林依云把眼睛紧紧闭上，无法阻挡的眼泪还是从眼角流下，滴在床单上，开出一朵朵凄美的花。

不知过了多久，林依云才睁开眼，与母亲的视线对视，“妈，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我找了一个工作，可以赚钱治你病了。”

“你还是学生……”

“合法的，妈。”林依云表情变得干涩，也不敢再看母亲的眼睛，“我还是学不下去，你知道的，我不擅长学习。”

“只要……你不后悔就好。”

后悔？

如果能治好妈的病，我怎么会后悔？

说不定未来的某天，自己还要感谢今天输给路尧。

林依云在心里自嘲了两句，继续与母亲唠家常。

“妈，吃苹果吗？”

“我饿了……”

“那我给你打点粥。”

“我想吃鸡排……”

“这个绝对不行。”

聊着聊着，母女俩居然都笑出声，病房内沉重的氛围明显散去不少。

“如果保持这个态势，她们会有一个好结局吗？”

一直躲在门口偷看的聂言用只有自己和路尧能听见的声音嘀咕。

同样是父母，为什么就差了那么多？

聂言再次回忆起那些不太愉快的事情，丧失了继续看下去的欲望。

从刚才开始，路尧都是一声不吭的样子，板着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根本让人猜不透她的心思。

聂言刚从兜里拿出一包烟，想起这里是医院又塞回去。

“要抽的话到外面去。”

“你不看了？”

路尧微微点头，眼中隐隐有光在颤抖。

“嗯，看腻了。”

“我以为你会蹲点。”

“你不是想抽烟吗，我陪你呗。”路尧耸耸肩，“反正也不能打扰她们，走吧。”

看似很平常的一句话，聂言却心花怒放，跟上少女的脚步。

“记得给我一根。”

“别说一根，一条都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