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没想到自己心中积郁了八年的那点恨意消散得如此迅速，当她看到杜玉认真地请求她活下去时，当她练成无涯功意识到自己将来还有几十年去“恨”杜玉时，当她意识到杜玉一直就未改变过时，恨意的外壳便碎裂开，某种藏在怨恨背后的感情便冒着热气流了出来。
她还是想“报复”杜玉，她要用余生去“报复”他，最好的办法只有一个……
“呆子，明天我就走了哦。”李清雅说。
杜玉心中一急：“走哪儿？”
李清雅笑得更开心了：“去县城拜访姑姑，两天就回来了。”她背过手，漂亮的脸蛋凑到杜玉面前：“是不是以为我要离开很久，有点着急了啊？”语气戏谑玩味，她就是故意的。
杜玉沉吟片刻，认真地点头：“是的，心里有种舍不得的感觉……”
反倒是李清雅退了半步，面红耳赤：“呸。”
他们绕着镇子走了一圈又一圈，都默契地没有提出分别，好像要这么永远走到世界尽头。
李清雅走得脚有些酸了，她看了眼杜玉，在想杜玉能不能背着她回家——以前杜玉没背过她，她倒是背过杜玉，也许是女孩子发育早，也许是她潜意识地觉得她在二人关系中就是照顾人的那一方。
但她最终没有主动提出要求。
“那个小店就是你家小妹开的杂货铺。我一般喜欢叫它鬼怪杂货铺。”李清雅指着巷子里的一个窄窄门面。
那店面极小，大门只能容纳一人刚好进入，内里光线昏暗，无人值守，隐约能看见一方长桌，桌上摆着各种奇怪的小物件。
“这算是店吗？里面人都没有？”杜玉走近了些，只见那长桌上摆着的商品里就有当初杜瑶介绍过的宁神香。除了宁神香，还有拿皮纸做的假钱，面额还是手写的四十千；还有一颗雕成娃娃形状的小糖丸；还有两条对联，上联写着“戊戌同体，腹中只欠一点”，下联空无一物；还有一张栩栩如生的美女画皮；还有一条破破烂烂的女子笼群，裙子系带上印着已经模糊了的“寇三……”，不知杜瑶从哪捡来的这种旧衣服。
“我不知道，你家小妹古古怪怪的，这家店也神神秘秘。”李清雅说，“以前都还不是这样，以前她虽然不讨喜，但还是个正常姑娘。自你上山后不久，她就变了模样，像是被鬼怪附体了一样。”
杜玉反驳说：“杜瑶是我妹妹，她好着呢。”
他随手拿起那小糖丸：“这些商品到底是作什么用的？真的会有人买吗？”
“会哦，哥。”一个幽灵般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李清雅被吓了一跳，杜玉的汗毛也倒立了。等到他们回头，才发现是杜瑶。杜瑶额前的刘海又蓄长了，在这空无一人的小巷子里，气质阴郁的杜瑶看起来真和女鬼毫无差别。
“我虽然常年不在店，但来买东西的人都会自觉地放钱。这些货物也是卖给那些有需要的人。”杜瑶指着杜玉手里的那颗糖丸，“比如哥你手里的那颗糖丸，就能让一个成人变成七八岁的孩童，当然，是有副作用和时效的。”
杜玉端详了这颗糖丸好一阵：“真的假的？”
“当然是假的啦。”杜瑶噗呲一笑，“哥你还真信了？”
杜玉将糖丸放回长桌：“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当今武林正道巨擘商无悔据说就吃过一昧天造地酿的神药，从而凭空有了百年的功力。当然，传闻夸大的成分颇多，但那‘神药’未必是空穴来风。”
杜玉看着杜瑶那被阴影遮蔽了一半的脸蛋——她露在光亮下的嘴唇红润透亮，看起来格外诱人，让杜玉想起来上次分别时杜瑶那过于惊世骇俗的吻。他想问清楚杜瑶为什么会那样做，可想到李清雅就在身后，他还是生生闭了嘴。
“你们和好了？”
“什么？”
杜瑶抬了抬下巴，指向李清雅：“你们和好了？”
李清雅做了个出乎杜玉意料的动作，她伸出那白皙的玉手，轻轻地握住杜玉的手：“当然啦。他既然回来了，我就不必再生他的气了。”
杜玉身体紧绷，不知该握紧还是挣脱。他依稀看见杜瑶的手握成小粉拳，下一秒又舒展开，只是此地光线昏暗，看不分明，杜玉还以为看走了眼。
“和好了就好，爷爷一直盼着哥哥早日成家，为杜家延续香火。”杜瑶语气有些缥缈，像是隔了很远在说话，“哥，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
她递来一条银饰，花纹典雅，镂空的结构下嵌了厚厚的玻璃，仔细看，玻璃中还夹着几根白色的细毛。
“这是什么？”
“我给你做的护身符，特意请猎户采的狐狸毛。我听说狐有九命，希望这哥你下次再贸然闯入一些危险地方时能看看这护身符，考虑考虑你家人的心情。”杜瑶踮起脚尖，“你稍微俯下身子。”
杜玉依言照做，他的手还被李清雅握着，他此时心理各种念头纷飞，其实已听不清杜瑶在说什么。
杜瑶温柔且仔细地为杜玉戴上银链，二人挨得极近，近乎脸贴着脸。得益于这条巷子狭窄昏暗，在杜玉侧后方的李清雅看不清杜瑶的小动作——她轻轻咬着杜玉的上嘴唇，然后温柔地伸出舌头舔舐。
“有空回家陪陪爷爷。”
她很快抽身而退，徒留杜玉一脸震惊。
杜瑶走后，李清雅才松开握住杜玉的手，她小声说：“我是想气一气她，她以前老是仗着是你妹妹，非让你别跟我玩……杜玉，杜玉，你在听吗？”
杜玉感受着手心和嘴唇上的余温，如梦方醒：“……我在听的。只是……我从未和女子如此接触过，有些震惊。”
李清雅以为他在说自己，脸上也有些发烫：“走吧，陪我去一趟米铺，我把那无名府邸侧门的钥匙给你，我去县城的这几日，你看着点那南蛮女子。对了，别太相信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