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玄州,吞鲸海,镐京。

虞妍身着宽大的深青袆衣,明红色的衣领与袖口处织有繁复的云龙纹与黼黻纹,青绮编织的玉带勾勒出少女盈盈一握的腰身,玉带上又有五彩绶带垂落,与群青色的蔽膝相映成辉。

她头上还戴着一顶霞光四射的凤冠。不论那些价值连城的灵珠灵玉灵翠,光是做金钿博鬓用的灵金都超过了一公斤,由虞氏御用的灵匠镌脾琢肾、耗时一年零七个月完成,造价超百万灵石,光是逸散出的灵气足矣让凡人闻之延寿。

好比绝世宝剑与之剑修,这顶凤冠是万千女修心目中的终极饰品。

这些蕴含灵气的材料足够打造一件元婴期法宝,现在却被用来打造一顶对修行者来说几乎只有装饰功能的头饰。

按理来说,没有女修能拒绝这样一顶奢侈至极的凤冠。

可虞妍只觉得脖子好酸,这玩意实在太沉了。

而且只要扭个头或是走几步,那百串垂落的纯白灵珠就开始颤颤悠悠地摇晃,能把人眼给晃花咯。

换做平日,虞妍是打死也不会去穿这套能把人逼疯的礼服。

但没办法,今天她有求于她的傲娇父皇陛下,只好披上战袍枕戈待旦,务必在气势上先将敌一军,接下来是直捣黄龙还是战略撤退就只能随机应变了。

往额心的花钿补上最后一笔,勾勒出一个不对称的光焰符号——虞氏的家徽,她起身离开了梦云殿。

第五座城墙内的采光相比以前已经好了很多,文帝为了照顾某人的心情,把镐京从九百丈的高空降到了距海面仅百丈的位置。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举措受到了广泛好评,搞得文帝有些怀疑人生。

在原本那么高的海拔,这个季节镐京的居民已经要穿棉袄冬衣,运转融雪法阵了。

现在海拔低了自然也暖和了很多。虞妍甚至觉得有些热。若不是镐京悬于大海之上,气温相较陆地会较低,她大概会被捂出汗。

虞妍带着能闪瞎人眼的霞光穿过漫长的步道,走进了御书房。

宫中众人被小公主这身打扮惊艳之余,也皆是心道不妙。

陛下八成又要倒霉了。

文帝正悠闲地喝茶呢,一边翻阅着奏章,一边享受产自南篱州的雾顶毛尖。

醇厚回甘,绵长似春。

察觉到有人未曾报备却径直推门而入,瞬间把原本清风明月的闲情逸致毁了个干净。

皱眉抬头,映入眼帘的却是身着华服的小女儿。

一颗心当时就是一颤。

上次小女儿穿成这样还是吵着闹着要去炼魂宗修行时。

鬼知道这一年间他有多担心小女儿。

皇后还阴阳怪气说陛下你就别装了,真这么疼妍儿又怎么舍得让她受那么重的伤,一身化虚境的修为都修到狗身上去了。

文帝怒了。女人家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他那是不心疼妍儿吗?天晓得妍儿的秘术那么夸张,就是个凡人,却连化虚级别的阵法都能穿过去。

可这些话他也就敢在心里腹诽两句,真要说出来能被皇后怼到怀疑人生、阴阳到抑郁。

三月前,小女儿的脑子好不容易转回来了,愿意从炼魂宗回来修行。

他心中高兴得都快蹦起来了,可碍于脸面还未给小女儿好脸色看过。

只想着来日方长,父女间又哪有隔年仇。

可现在还没半年,小女儿又穿上了这身战袍,又要开始闹幺蛾子。

......不会是回家带了几个月,嫌弃采光不好,开始想念炼魂宗,又想离家出走吧?

父女间的天伦之乐他都还没享受啊啊啊。

若不是这五道巨墙乃祖宗之物,文帝都想直接拆了算了。

心里已经在哀嚎了,心里已经恨不得把小女儿捧在手心里疼了,表面上却还强撑着,维持帝王寸步不让的威严。

文帝正襟危坐,处变不惊地垂下眼眸,捧起那盏霁蓝云龙纹盖碗。

金黄茶汤泛起点点涟漪,温热微烫透过瓷壁,渡到了他的指间。

就像是小女儿的手。

下意识的,捧茶碗的动作都变得更加小心、更加仔细,仿若捧着的不是茶碗,而是心心念念的小女儿。

光从洞开的房门中照了进来,温暖的阳光和小女儿的影子同时落在了摊开的卷宗上。

茶汤微微一倾,浮光掠影的水面倒映出了小女儿的身影......恍若天仙降世,绝世而独立。

可她的身影又是那么的单薄。明明穿着这世间最华贵最精致的服饰,却又好似穿着一身囚服。那尊价值连城的凤冠简直就像是拖着坠铁的沉重镣铐,把小女儿细瘦的脖颈紧紧钳住,连呼吸都困难。

那年送出这尊凤冠时他还洋洋得意,觉得小女儿只是在表面上强装高冷,但心里肯定是很喜欢的。

真傻啊你虞京墨,亏你自诩智多近妖,却连小女儿都照顾不好,让她委屈让她难过。

他的身子一下放松下来,也不管什么帝王尊容父亲威严了,倚着檀木宽椅,眼含笑意赞叹道:“妍儿今天真漂亮。”

文帝高举白旗,输掉了这场“谁先开口谁落败”战争。

“父皇今天也是一如既往的帅。”虞妍见敌军懈怠,使出一招诱敌深入。

文帝果然中计。纵使他修为臻至世间巅峰,纵使他做了两千年皇帝,纵使他统领虞氏铸就万年基业功标青史又如何,在爱的人面前在家人面前他也同凡人无异。

虞妍一句话给文帝捧舒服了,顿时觉得世界都明亮,阳光都更灿烂。

“父皇,这是妍儿自己种的茶,一芽一心采下,大火杀青,亲手揉捻,反复五轮,最后小火挂霜,”燕国地图已经递上,淡淡的杀意无形而深沉,“妍儿给您泡。”

小女儿殷勤太过,文帝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

可所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看着眼前这杯小女儿亲手沏的、奉的茶,文帝把那一丝不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可手在即将触及茶盏的前一刻,又停住了。

不是不愿,是不敢。

其实无论是虞妍还是皇后,都早已原谅了文帝。

唯一那个没有原谅他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罢了罢了,小女儿即便要这皇位他也给了,反正这龙椅坐了两千年多年也坐腻了。

若是能时不时享受一杯小女儿亲手沏的茶,不比这皇位强?

况且以小女儿的才情,这位置迟早也都是她的,还得看她愿不愿意坐。

见猎物已引颈就戮,把头伸到了断头台下,虞妍觉得时机已到。

她轻声说:“妍儿想请父皇帮个忙。”

“你说,孤都答应。”

文帝品着这盏微苦却又带着些许焦糖甜味的新茶,心下感慨万千。

帝王家孤家寡人绝情弃性,一刻天伦已不败千年时光。

“想要父皇救一个人。”

“谁?”

虞妍灿然笑着,摊开了这张不是很长的燕国地图,露出了裹着的锋利匕首。

“我的师兄,我的道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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