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乐翻了个白眼,倒是没有拒绝。

“你随意,我要修行。”

已打心底把鱼玄机当成了妹妹,自然不会再有什么旖旎的念头,自己到一旁的漆木桯上修行就是。

桯就是古装电视剧里那种,可以放食案的床椅。

可不知这妮子今天受了什么刺激,居然继续作妖不依。

摆出一副没有什么诱惑力的诱惑表情,鱼玄机伸出手,作邀请状:“哥哥今天休息一天,陪玄机睡觉,玄机抱起来很软的。”

常乐没有回话。

只见他一个飞蹬,跳上木桯,盘好姿势,掏出丹药,丢入口中,吞咽入腹,沉神入谷。

瞬间进入了修炼状态。

对付这种人常乐老有经验了,你越是理她她越起劲。

鱼玄机被哥哥流畅无比、一气呵成的动作惊得愣在了原地,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来。

哼!

她跺了跺脚,往被窝里钻去。

常乐有轻微的洁癖,上床之前必定要沐浴,否则会感觉浑身不自在。

这是从现代社会带过来的毛病......也是为数不多能让他想起那个高楼林立世界的习惯。

所以棉布铺盖中并没有任何异味,反而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皂香。

鱼玄机把半个脑袋都缩进了铺盖中,琼鼻微皱,吸了一大口棉布里残留的气息,露在铺盖外的眸中流露些许怀念。

没人跟她抢哥哥暖好的被窝真是太好了。

玄玥每次受伤都会脸不红心不跳地变回原形,美名其曰疗伤往哥哥怀里钻,把自己的位置给占了。

最可气的是这个即疯狂又狡猾的女人还爱装傻,一变成狐狸形态就只会嘤嘤叫,假装听不懂人话,怎么说都不肯从哥哥怀里出来。

真可恶!

被令人安心的气息包裹着,鱼玄机回忆起那段苦中作乐的日子。那些时光是深邃的绝望里仅有的星点温暖,也是让他们苦苦支撑下来的、毒药般的希望。

她在不知不自觉中睡着了。

时至子时。

浩荡的风从高天吹下,拂过灯火逐渐稀疏、逐渐陷入沉眠的上江城,拂过山岳银壁,拂过树海绿影,最终止息于一处深不见底的山涧。

这座在任何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幽深山涧矗立于陵川郡与洪都郡交界。

炼魂宗的巡查小队无数次途经此地,却又无数次在不知不觉中与之错开。

即便是偶有凡人迷路至此,也会在回去之后逐渐遗忘掉这座堪称雄伟的山涧。

就像这里不存在于世间一般。

或者说,所有人都把这里遗忘了。

无名山涧一片死寂,只有那百丈高宽的深瀑奔涌不息。

纯白色的水帘后,有一隐隐约约的巨大黑洞。

洞口足有三十丈高、十丈之宽,氤氲着湿重的雾气,幽暗如墨、难断深浅。其周边丛生的石笋在水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冲磨下锐如利刃,仿若兽口中万千狰狞獠牙。

密如草甸的苔藓在洞口嶙峋的石柱间生长,苔藓丛如数股墨绿色的溪流向洞的深处、山腹的方向蔓延。

这是一条倾斜向下、愈发陡峭的隧道。

随着深度的下降,苔藓丛逐渐发生了诡异的变化。原本青葱翠绿的颜色染上了点点猩红,假根假茎似是摆脱了先天的束缚,肆意而狂野地生长,已有原来十倍之高、十倍之茂盛。

再往深处,外界的光线已被完全吞噬,但那被诡异污染的苔藓丛已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貌。根根原本细如发丝、矮如砂砾的根茎已变得如水草般细长。

密密麻麻的根茎堆在一起,宛如散落满地的蓬乱发丝,患有密集恐惧症的人怕是看上一眼就要归西。

那点点猩红也已经蔓延开来,把这发生异变的苔藓从浸染成血一般的暗红。只有根茎的脉络间残留有些许绿芒,那是生灵本质最深处的顽抗。

异变还远远没有结束,在更深的地方,难以计数的、似发似藤蔓的变异苔藓竟开始缓缓蠕动,仿佛有了意识一般抽搐着在寻找什么东西。

每一次抽搐,它们身上都会散发出那种独属于邪魔的,锈蚀一般的霉味。

在最深最深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空洞,一如黄蚁峡底下三千丈的那个空洞。

不过这里并没有那孕育邪魔的肉山,深沉的黑暗中只有一个悬浮在空中的凡人男子。

男子脚下是一汪不知有多深的水潭,那几乎已化为邪魔的苔藓丛深入水潭,在水中如密集的藻荇那般摇曳。

抽搐着......互相吞噬。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凡人男子忽然睁开了双眼,眼眶空洞洞的,竟是连眼珠都没有。球形的肉腔中,只有几株细小的肉芽在空气中颤抖,仿佛在感知着什么。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外头第一缕晨光落进了无名山涧,凡人男子身上才再有动静。

他眼眶中的肉芽开始交融,宛如一个血肉气球被吹起,瞬间膨胀变大。

几个呼吸的功夫,两颗黑白分明、没有血丝的眼珠已生长成形,完美地嵌入了凡人男子眼眶。

若是他此时走进上江城的大街,恐怕也不会被任何一人发现异常。

没有人会想到这个看似凡人的俊美男子身上发生过多么可怖的变化......看上一眼便会让人发疯的变化。

他忽的握掌成拳,一张近乎透明的淡红色的无字书页随之浮现在了他的面前。

凡人男子松开拳头,伸手轻轻一点,书页就化作无数淡红色的粒子,在空中飘散。

嗡嗡,嗡嗡嗡!

伴随着令人眩晕的嗡鸣声,超越化虚境的恐怖灵力从他身上膨胀扩张.......与之一起爆发出来的还有腥臭至极的霉锈味。

狂暴的灵风碾碎了深穴中的一切,万千变异的苔藓丛被挤轧成猩红汁液,将那池潭水染成墨汁般的暗红色。

虚空之中,有隐隐约约难以捉摸怒吼声传来,那是一道绝望又透着盛怒的女声。

女声中蕴藏着.......古奥的、神之降临般的威严!

这股威严宛如实质,近乎在怒吼发出的同一瞬间,就湮灭了凡人男子的神魂,空中只余下了一具开始快速腐烂的尸首。

即便湮灭了凡人男子,那道怒吼声中依然充斥着躁狂和不甘,可即便那神明般的女声再不愿,依然逐渐消融于虚空之中,仿若从未出现过一样。

仅仅几个呼吸之后,无魂的尸首突地开始抽搐,带着某种诡异的韵律......就像是一支没有音乐的癫狂舞蹈。

疯狂的舞蹈在某一刻戛然而止,扭曲逆翻的肢体一点一点地拧回正常人该有的模样。

咳咳,凡人男子开始剧烈咳嗽,眼中流出了粘稠似沥青的黑色眼泪。

他那本该被湮灭的神魂不知何时再次出现在了这具身体中。

有了神魂的凭依,肉身的腐败开始停止......开始逆转!

黑色的眼泪滴入脚下的暗红深潭中,激起类似金属铯遇水的剧烈爆炸,爆闪的火光照亮了这个不知陷入黑暗多久的空洞。

同时还有大量灰黑烟雾腾升扩散。

可奇迹般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凡人男子流下的眼泪正逐渐变得清澈,连同他脚下的深潭也正逐渐变得清澈。

灰黑烟雾在最浓郁的时候,化作一道烟壮龙卷,汇入凡人男子口中。

最终一切归于寂静、归于黑暗。

寂静很快被咒骂打破。

“羲和这个该死的贱人,大家这么熟了,还这么疯癫......迟早把你神位拔掉,再按墙上日了。”

即便凡人男子自谓修养极好,可毕竟是又死了一遍,实在是忍不住,对着空无一人的黑暗持续输出。

他的声音清冷,话语的内容却都是些无比粗俗疯狂的亵渎之语,颇有种流氓夫子、痞子教授的感觉。

凡人男子又骂了足足半刻钟才心满意足地停下。

沉默了几息后,他抬起了自己的手腕,看着那顺着静脉涌动的暗红光芒,眼中闪过一抹凝重。

“三个元婴巅峰、一个元婴前期......杀不掉你们,但如果只是要困住你们,这些也绰绰有余了。”他喃喃道。

本正顺着青色静脉缓缓流动的暗红光芒忽的开始倒流,齐齐涌向凡人男子的头部,一时间,万千红线在他的体表由下而上流动。

最终,他的脸上出现了大量密密麻麻的鲜红古奥符文。

凡人男子缓缓举起双手。

硬生生扣出了自己新生不久的眼珠。

一把捏爆,汁液四溅。

......

洪都郡与南方归元郡的交界处,黄蚁峡,红色堰塞湖。

此时堰塞湖与赤金河连通的地方已被凸起的巨岩彻底堵死。

湖面上无数或大或小的红色透明水柱正旋转着,往天际腾飞,浩浩荡荡仿若群龙飞升,壮观无比。

堰塞湖的湖水也竟是已下降了大半,露出了被水侵蚀的红色山壁。

炼魂宗众人竟是要生生抽干这近百万吨的水。

四位长老站在最高的山崖上,遥遥俯瞰红色的湖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明威兄,邪魔巢穴残躯的大概位置确定了吗?”江堂主头顶的鹿角正大放灵光,为在场近千的炼魂宗弟子提供灵力补给。

“两千七百丈到三千四百丈这个深度区间吧。”,侯长老的声音有些无奈。

这些煞笔邪魔简直是打洞达人,谁知道他们是如何钻到这么深的地方的。

“江缘,人老了就是不行啊,这点灵气也够弟子们维持住法术循环吗?刚刚看了一圈,有好些筑基弟子都开始吃丹药补给,”张镇守抚着山羊须,笑呵呵道,“你要不还是化形成老年人吧,这样大家也不会对你失望了。”

江堂主没好气地低哼一声,“为了往下挖这三千丈,本堂主估计要维持整整半旬的【蕴灵天阵】,不以最低限度运转根本撑不下来。你个老头有本事可以自掏腰包,给筑基弟子们发一圈丹药。”

“呵呵,我是老头,老头就要服老,不去逞强装逼。”张镇守与老友斗嘴时没有丝毫风度,损人损己毫不顾忌。

一旁默默吃瓜的归元郡镇守是较为年轻的元婴长老,此时正在心中暗暗偷笑。

听几位前辈斗嘴真是太有意思了。

周围一全平顶山顶的近千炼魂宗弟子,也皆是一脸轻松。

他们一边维持着水龙法术,一边做着自己的事。

或是与许久未见的同门聊天,或是捧着玉玄研读功法,更有甚者已经在斗法切磋,引得众人围观。

喝彩声,嬉闹声,叫好声,笑骂声融成一团,好不热闹。

没办法,这次邪魔藏得有点深,预计得挖上整整半旬才够得到,总得找点事做。

堂堂东玄洲正道第一宗近千弟子沦为挖掘工人实在令人沮丧......可不挖又不行,邪魔巢穴的尸体若是不尽快净化,很可能污染整片地脉,从而导致更多邪魔的滋生。

只是炼魂宗众人不知道,在堰塞湖地下的三千丈处,正有异变突生。

死一般的黑暗中,腐烂了大半的肉山的一角,忽然冒出了两个眼珠。

黑白分明的眼珠。

肉山抽搐了一下,腐烂处竟有新的血肉开始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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