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雅并不懂她这番证词的重要性,更不知它所承载的重量与代价。她看到杜笙叔叔走出去,杜家几位长辈又走进来,他们聚在一起说了什么,好像在争吵,杜叔叔很生气的样子,最后一拨人不欢而散。

李清雅并不懂这些,也不想了解这些。她缓步走到杜玉床边,看着痛不欲生的杜玉。

以前她遇到烦心事,一个人偷偷抹眼泪时,杜玉说过,不开心的时候就多想想那些开心的事情,不要让自己陷入自我怀疑的情绪中去,这世上除了自己,没人能够打败你。她觉得她虽然比杜玉大了两岁,但未必有杜玉懂事,虽然他有时顽劣得比其他小男孩更甚。

于是她轻轻抓住杜玉裸露在外的食指,用尽可能温柔的声音说:“杜玉,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食指动了动。

李清雅有些欣喜,她继续说:“你现在一定很难受吧,我跟你讲一些开心一点的事,好不好?”

食指勾了勾,是在模仿人点头的动作。

“你记得街头那个很凶很凶的卖凉粉的小老头吗?他上次来我们家米铺买米,我偷偷把他的米换成最便宜的米,他最后都没发现。”李清雅不太擅长说故事,她自己都不觉得有趣。那个小老头每次都会说她和杜玉每天游手好闲,还一直吹嘘他的外孙在县城当官,所以杜玉和她都很讨厌那个老头子。

李清雅决定换个故事:“还有还有,娘亲说,杜家三个儿子里,就你最优秀,还好最后把我许配给了你,娘亲还说,她哥哥家还有个女儿,比我小了一岁,到时候也可以许配给你。这样,你就可以有两个老婆了。”李清雅以为杜玉会开心,可说着说着自己却不开心了,“还是算了,我见过大舅的女儿,是个小胖子,还是不要嫁给你了。”其实不是,大舅的女儿是个苗条的姑娘,但她就是不想杜玉对她感兴趣。

她说了几个故事,自己觉得糟透了:“杜玉,我是不是讲故事水平很烂?我还是不说了吧。”

杜玉的食指在她手心摆了摆,像是在摇头。

李清雅摸了摸他的额头,好烫,她让自己冰冰的额头贴住杜玉额头。

“这样会不会好受点?”

她和杜玉挨在一起,以前他们从未如此接近过,她能清楚地看见杜玉的眼睫毛,红红发烫的皮肤。她在想,如果杜玉没有病倒,他的皮肤一定是白色的,光滑细腻,生养得和女子一样精致。

她喜欢杜玉,这是毋庸置疑的。这份喜欢并非来自某次一见钟情,而是来自方方面面,他的外貌,他的性格,他的身份,他与她的共同经历,这份喜爱是岁月赐予的,难以被剥夺,也难以被洗去。

她想到大舅的女儿,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杜玉,你以后想要个小老婆吗?如果想,我帮你督促她减肥。”

杜玉的食指摇了摇。

李清雅后脑勺有些酥麻,她觉得大抵是开心极了,她想起不知哪里看到的一些男女情事,想去亲一亲杜玉。

可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连忙抽回脑袋,像只鹌鹑似地守在杜玉床前。原来是杜叔叔回来了,他脖子有些红,想必是刚刚和其他人吵了一架还没回过神。

不知道杜叔叔看到刚才那一幕没……李清雅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杜笙心思却在其他地方:“清雅,你答应叔叔,你之前看到的哪些事,一个字也不能往外说,哪怕是你的家人也不能说,从今往后,杜玉就只是病倒的,而不是被人害的,知道吗?”

李清雅茫然地抬头:“可是……为什么?”

“……在我们没有反击的能力前,过早的暴露只会导致灭顶之灾……是叔叔太没用……不过早晚有一天……”杜笙与其说是在和李清雅解释,不如说是在和自己妥协。

李清雅不在意那些,她只在乎杜玉能否康复:“那杜玉呢?叔叔你能治好他吗?”

杜笙想了想:“县城的医师肯定治不好……只能想办法把玉儿送到寻仙山,求叶仙子出手了……”

“可是妈妈说叶仙子好像从来不会答应什么事……”

“不,这一次她一定会答应的,只有这一次。”杜笙下定决心,好像要做一件大事。他很快离去了,脚步匆匆,像是要去做什么准备。李清雅很快听见他在外面喊人去院子里挖什么东西。

她又坐回杜玉床边,抓住杜玉的手指:“杜叔叔要送你去山上找神仙,她一定会治好你的。等你治好了病,我再也不说你呆子了好不好?”

杜玉手指勾了一下,随后他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

李清雅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她不知道自己能为杜玉做些什么,只能陪着他说话,说些蹩脚的故事。

杜家人准备了马车,人声鼎沸,杜笙让人把杜玉带进马车,马上要上山,片刻都不得耽搁。李清雅心中一阵慌乱,她不知此去一别,何时能再相见,趁着人还没来,她对杜玉说:

“去山上后,你一定要快些康复,好好治病,早一点回来好不好?”

手指又动了动。

身后大门被打开,李清雅语速更快了些:“我等你回来哦,我不会把我们的秘密据点告诉别人的。还有,还有,还有你要去多久?大概几天回来……”

杜玉手指抽回去,又伸出整个手指,艰难地比了个“三”的手势。

是三天,还是三个星期,或者三个月?

李清雅不得而知,她觉得如果是三天还好,三个星期就有些长了,三个月更是一段漫长到无法想象的时间。

她眼睁睁地看着杜玉被抬上马车,车夫一甩鞭子,马车便飞快地消失在视野中。

李清雅呆呆地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心中只觉空落落的。

春去秋来,守望在路口的小女孩成了少女,她从每天都会守望在路口,到每星期一次,再到每个月一次,直到再也不来。桃花开了又落,积雪融了又生,少女也成了待字闺中的大姑娘,她再也不会玩幼稚的过家家游戏,再也不会陪一个男孩去和蚂蚁做邻居。没人知道她在最初的三个月里是多么期待又思念,也没人知道她最终是多么失望又落寞,正如她不知道杜玉最后那个“三”的手势到底是何意。

也许只有在偶尔挂灯笼时,看到通往镇外的石板路,她能想到当年有个男孩,载着她一颗心渐行渐远。

当年一别,竟已有八年了。

(向读者姥爷们道歉,稍微晚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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