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玉趴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呻吟着,他的嗓子被烧坏了,眼前一片模糊,只能听到李清雅的声音。
李清雅只是个十二岁的半大姑娘,完全不知道怎么应对此时的情况。她伸手去摸杜玉的额头,烫得她立马收回手。镇子上从来没有个像样的医生,若是生了急病,只能送到县城去,要是是恰好赶上寻仙山的叶仙子下山,还能拜托人家出手治病。
可现在已是傍晚,前往县城的车队要明早才能回来;寻仙山的叶仙子今年也早就已经来过了。
“呆子,呆子……”李清雅将自己冰凉的手背贴在杜玉额头,帮他降温,同时试图用自己孱弱的身躯背起杜玉这在同龄男孩中都显得高大的体格,“我带你去找杜叔叔,杜叔叔一定有办法的……”
杜玉的体温高得吓人,李清雅和杜玉肌肤相触时,便感到杜玉好像要如热油般融化在她背上一样。
李清雅又喊了杜玉两声,得不到回应,她只能半背半脱地把杜玉往林子外带。小姑娘手忙脚乱,急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但她没有放弃,不顾形象地用各种方法扛住杜玉。她很快注意到,杜玉的皮肤与她的皮肤接触时,他体表那隐隐升腾的黑气正往她的体内传播,与此同时,杜玉的体温也稍有下降。
她想起了每年秋天,农人们都会聚在莲子镇外一处高地焚烧秸秆,那乌泱泱冒起的浓烟熏得人睁不开眼。一开始那浓烟只会在高地堆积,在秋风的助力下,那浓烟很快就会飘过莲子镇,往更远的地方荡去。
她觉得杜玉身上的症状就像那燃烧的秸秆,她的皮肤就是那助力的风。
在这种简单质朴的想法的驱动下,她不顾皮肤上传来的轻微痛楚,将皮肤和杜玉贴得更紧密些。
她一直认为自己既然比杜玉大两岁,还是这个小混蛋的未婚妻,就该照顾好他。娘亲说过,她当年嫁给爹爹时,比爹爹大了足足六岁,嫁过去与其说是当老婆,不如是既是当姐姐,又是当妈妈。看着自己的丈夫被自己养大,会有一种丰收的喜悦。
所以她一直对自己身为杜玉未婚妻这件事又期待又欣喜。她听私塾先生说过,大梁很多女子的婚姻其实是一场悲剧,她们会被许配给一个素未蒙面之人,对未来伴侣的品性才华一无所知,最终逃不掉眼睁睁看着丈夫偏宠妾室的命运。
至少,她庆幸未来的夫婿是陪她一起长大的小呆子。
高强度的运动使她的血液流动愈发急促,来自杜玉体内的毒素也深入她的肺腑,此时的她尚不知道她将在八年后为今天的一举一动付出生命的代价,她只知道她要找人救活杜玉。
一边艰难地前进,她一边埋怨:
“早就叫你不要来这里,你不听……这下好了,被坏人害倒了……”
“你非要争着当老大干嘛……我比你大就比你大呗,又不是多丢人的事,最后我不都是你老婆嘛……”
“你当时要是一起和我躲起来就好了,被抓到就一起倒霉,大不了去当黄泉鸳鸯,总比我现在一个人心烦意乱好……”
“呆子,你说说话好不好,你不说话我好害怕。”
“……”杜玉艰难地开口,“啊。”他说不出话了。
李清雅稍微放下心:“呆子……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我一定会陪着你的……无论如何……”
好不容易走出树林,接近莲子镇,她才敢高声呼救。很快就有镇民到来,他们将半昏迷的杜玉和虚弱的李清雅抬到杜府。李清雅听到杜府里传来乱哄哄的脚步声,紧绷的身躯放松,这才昏迷过去。
当李清雅再次醒来时,她正躺在自己的房间,娘亲守在她身边。李清雅嘤咛一声,问:“娘亲……呆子,不,杜玉他怎么样了?”娘亲替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渍:“傻闺女,你先关心下自己吧,你背着杜玉走了多远的路?都累垮了!”
“娘亲,杜玉怎么样了?”李清雅还在问,她注意到窗外天色发白,这已经的第二天早上了。她忽然想起什么,抓住娘亲的手,说:“娘亲,那群外地人,那群黑衣人,他们是坏蛋,是他们害了我和杜玉!”
李清雅的母亲外嫁来的,她有着乡下女人特有的固执:“什么外地人?他们都走了半个多月了!是你和杜玉在林子里胡乱采了蘑菇吃对吧?你爹刚派人去看过,说林子里的蘑菇全没了,准是被你俩过家家时采光了!我早就和你说过,不要乱吃野外的东西,那玩意不知有没有毒,吃了万一病倒了怎么办?就像杜玉侄子,这病倒了直到现在都没好转!清雅啊清雅,长点记性吧,你以后是要当妻子的人了,再过一两年就要嫁过去了,还不懂事!”
李清雅只听到“还未好转”那个地方,便撩起被子,也不整理头发,套上长袍,粗略系住腰带就往外跑。半大姑娘劲儿大,她的娘亲没有拉住她,李清雅便踩着布鞋,在李府众人错愕的目光中一路狂奔,直冲杜府。
杜府此时肃穆安静,气氛有些压抑。李清雅扶住大门,气喘吁吁,一直在门口沉思的杜瑛见到李清雅,眼前一亮:“小清雅,你来得正好,你快说说,我弟弟是怎么回事?”李清雅顾不上他:“杜玉呢?他现在怎么样?”
杜府内有人听到动静,传来呼声:“清雅吗?杜瑛,领她进来吧!”
杜瑛只得暂时按捺住那颗好奇的心,带着李清雅到了杜玉的房间。此时杜玉房间外站满了人,下人们交头接耳。
李清雅还看到了杜玉的母亲,她此时眼睛发红,神色憔悴。
杜玉的父亲,杜笙打开房门。李清雅也顾不上问好,便直接冲进去,一眼就看到躺在床上的杜玉。杜玉此时依然浑身发红发烫,身体抖得如筛糠,看起来惊悚异常。
杜笙是个读书人,据说他曾经还是官身,所以气质更加儒雅:“清雅,你现在身体可健康?你还记得杜玉是遭遇了什么吗?”
李清雅看着床上痛苦挣扎的杜玉,心如刀割,她觉得自己要是早点服个软,让杜玉当老大,他就不会非要去那片林子,他们就不会撞上那伙黑衣人了。
“是有一伙黑衣人,就是之前来我们镇子的那伙外地商人,是他们做的!”李清雅咬牙切齿地说,小小年纪,她就已经懂得了仇恨的分量。
杜笙瞳孔微微扩大,他喃喃说:“我早该注意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