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模糊,感受不到精神的存在。

身体也变得格外沉重,就连眼睛都要睁不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糜烂的气味,明明现在已经是一月底接近二月的天气了,但房间里却显得异常的温暖,呼吸时也觉得有些不畅快。她张开嘴,感觉到喉咙有些干涩,最后还是没能发出任何声音。记忆离自己非常遥远,完全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恍惚之中,她仿佛梦到了遥远的理想乡,在那座巨大的花园中,孩子们手牵着手,围着自己高声歌唱,脸上洋溢着幸福而欢快的笑容。她听不懂那些孩子在唱什么,却还是觉得那些欢笑声离自己格外遥远,仿佛这些幸福本就不该属于自己。

她就枯坐在那些孩子中央,默然地看着那些孩子高声欢唱,最后逐个逐个离自己远去。转眼间,花园里便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草地上盛开的鲜花也一一枯萎。冷冽的北风呼啸而过,将她从长久的旧梦中唤醒。抬头望去,天空早已破碎,晃眼的繁星却如同流沙般倾泻而下,世人也由此知晓她的真名。

其身姿庞大而不可视,其精神扭曲而不可知,其力量伟大而不可忤逆。

其名为,嫉妒魔女。

她从草地上站起来,直视着巨大的魔女,那魔女也低头看着她。空洞而可怖的双眸中流下漆黑的眼泪,那副面容足以称作是惊悚,但少女却只能从中感受到深刻的悲哀。它茫然地朝自己伸出手来,好像想要夺回什么,最后却发现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所谓的魔女是无法得到幸福的啊,一切能够交换的代价都已化作绝望的食粮。

那么,这一切又是否值得呢?

爱丽丝清醒过来,茫然间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将身下的枕头完全打湿。她的意识逐渐恢复清醒,那些荒诞却又异常真实的记忆逐渐回到脑海之中。漆黑的房间里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但窗帘后面已经透进来一层薄薄的光,令爱丽丝很快就意识到外面马上就要天亮了。

但现在似乎并不是在乎这种小事的时候。她如果没记错的话,现在自己身上应该是未着寸缕的状态,那身圣女的衣服正好好地挂在一旁的衣架上。她紧张得几乎不敢呼吸,温暖的身体好像靠在了另一个更加温暖的存在身上,如果仔细去听的话还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爱丽丝几乎无法停止内心的动摇,甚至害羞得快要尖叫出声,但最后还是靠着强大的意志力将这种冲动按了下去,只是在被窝里默默地转了个身。果不其然,叶歌就躺在自己背后,那张熟睡的脸上没有任何防备,甚至透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亲近感来。

这里是休息室。虽然以前爱丽丝很少会进来这里,但至少是知道里面有这么个房间的。叶歌按照自己的习惯布置过这间休息室,不然现在两人或许就是躺在外面的沙发上了。但说是这么说,实际上房间里也只是放了一张床,然后在窗边摆了一张书桌而已。房间的角落里摆了好几个大瓦楞箱,不知道里面都放了些什么。

虽然爱丽丝之前就已经听别人说过了,但实际上看到这些布置的时候还是会有些诧异。因为叶歌从来都不会布置自己的房间,哪怕是他的卧室里也看不到多少家具或者是摆设,只是保证了最低限度的生存——他就是这样在教堂里生活了那么多年。

或许别人不能理解,叶歌为什么会这样做,就连一点生活的痕迹都不舍得留下,可爱丽丝是知道的。或许正因为她距离这个人不远也不近,又被容许了去探寻他的秘密,所以才能理解这些行为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从来都没有把这些地方当作是家。

正如迷途的旅人入住一间旅馆,不论那间旅馆再怎么豪华,最后也还是要离开的。所以,不舍得留下痕迹,也不需要留下痕迹。所有朋友都只是一面之交,总有一天会有离别的时候,那就不需要更深入的交流了。孤独的人总是这样,将一切不必要之事视作无用。

那自己呢?她在叶歌的世界里到底又该是怎样的地位?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路人吗?还是随时都可以忘记的朋友?也许她不应该去思考这些,可是仅仅是生出这样的念头,爱丽丝就无法容忍自己继续逃避下去。她想用以交换到的,绝不只是如此肤浅的交情。

她想要独占这个人。无论自己在他的世界里该是怎样的位置都无关紧要,只要他还属于自己就可以了。她不需要一定向叶歌撒娇,也可以像过去一样继续着过家家游戏,扮演那对忽远忽近的情侣角色。但只有一点绝不容忍。

“这就是……嫉妒吗?”

于是,爱丽丝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就好似快要窒息,兴奋得无法自拔,就连灵魂都在沸腾着,看到自己所爱的人就难以自持。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抚摸着熟睡中的叶歌的脸颊,好像完全不担心叶歌会因此而清醒过来。

——这是我的东西啊。谁都不能夺走。谁都不能得到更多。

所拥有之物因珍贵而被赋予价值,其本质并不在于衡量价值的标准,而在于是否被需要。对于圣女爱丽丝来说,她有着太多无法放弃的事物,身上也背负着数不清的义务和责任,所以她才一直无法放任自己去偏袒叶歌,只能等待叶歌的主动。反过来说,那时候叶歌在她心中并非处于第一位,还有太多的价值需要去衡量。

可是,当爱丽丝自愿成为魔女以后,所有的问题在她看来都已经迎刃而解了。在脱去圣女的衣服以后,她就失去了继续衡量价值的理由。从未有人了解过她,也不曾意识到她的存在。她在任何人眼中都是圣女,除了叶歌。所以,她只是一个人的爱丽丝。除此以外,爱丽丝一无所有。

“只有你可以包容我的贪婪与软弱啊……”爱丽丝轻声自言自语道。真正的她根本不像是外表那样光鲜,哪怕竭尽全力想要表现得完美无缺,内心却还是会忍不住地感到动摇。她总是希望自己能变得更加坚强,却又不舍得放弃心中的依赖。

但是,现在已经没关系了。她已经得到了继续去撒娇的理由,这样就已经足够了。至于其他事情,爱丽丝一概不在乎——即便,她已知晓交换力量的理由。

当叶歌睁开眼时,就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有点痒,恢复意识的时候却被蒙蔽了双眼,好像被更加温暖的东西抱进怀里。那时候他满脑子都只有一个想法,爱丽丝确实是拥有着比常人更加广阔的胸怀,温柔的地方让人根本无法拒绝。

这就是身为圣女的正义啊。

“早上好,叶歌。”爱丽丝好像等了这一刻好久,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却又像是在压抑着内心的欣喜,“以前我总是忍不住去想象,我们到底会以怎样的方式去度过这样一个清晨。但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我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想象的时候那么害羞,也没有那些沉重的负担了。真是不可思议啊。”

“那你现在是怎么样的心情?”叶歌看不到爱丽丝的表情,只能猜想着她应该是笑着。爱丽丝是爱丽丝,圣女是圣女,但两者之间并没有绝对的界线。那些属于圣女的温柔是她,属于魔女的嫉妒也是她。

“我现在很平静哦……或者说是得偿所愿会更准确一些吗?”爱丽丝眼中并无色彩,湛蓝色的眼眸中染上一抹更深邃的冰蓝,仿佛清澈的湖泊凝结成冰,唯有她的声音依旧如平日般温柔:“太好了,终于能像这样抱着你。我爱你哦。”

“嗯,我也爱你。”虽然叶歌很想再和爱丽丝温存一会儿,但现在的时间已经有点不妙了。他从爱丽丝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再看到爱丽丝的脸蛋时,少女已经恢复到了平日的状态,眼睛眨巴着好像在问他“为什么”。

“不再睡一会儿么?”爱丽丝已经有点上脑了。

“虽然很想答应你,但是现在已经过了平时我们起床的时间了。到时候埃尔希会去我们的房间喊我们去吃早餐的……”叶歌一边说一边在穿衣服,颇有一种提起裤子不认人的意思。

而且他换衣服的速度一向很快,话还没说完就已经整理好了,就是身上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不过这也没关系,待会儿赶紧出去围着教堂跑几圈出点汗就好了,刚好还能找个理由再洗个澡。至于爱丽丝的话,其实只要给自己放两个驱散术然后直接上楼回去就可以了。关键是要快,而且不能被别人看到。

“……”听到叶歌的话,爱丽丝的眼里逐渐失去了色彩,重新拿被子盖住了脑袋。

“你不换衣服么?”叶歌都准备出去了,看到爱丽丝还躺在被窝里,不由得有些奇怪地问道。按理来说,这时候爱丽丝不应该比他还慌张吗?

虽说教会并没有禁止圣女谈恋爱或者是结婚,而且罗德城里很多人都知道他和爱丽丝之间的关系,但是不管怎么说,在忏悔室里做这种事情确实是有点过分了。本来叶歌也不想这样做的,但架不住昨晚念完那个圣言法术之后,爱丽丝就失去了理智。

简单来说,就是恋爱上脑了,而且劝都劝不动。更过分的是,他试着反抗了一下,居然有些拗不过爱丽丝,不然他多少还是会体谅一下爱丽丝的。

“我完了……”爱丽丝已经放弃了思考,甚至开始逃避现实,“不检点……我是个不检点的圣女……要不还是死了算了……”

“别想那么多。你换好衣服在忏悔室里泡杯茶看会儿书就行了,记得给自己多放几个驱散术。我先出去了。”叶歌嘴角微微抽搐,但也没有时间再去劝爱丽丝了。不过他也知道爱丽丝在担心什么,所以还是继续说道:“就算被发现了也没关系,到时候就说是我想这么做的就可以了。反正大家都知道,你不会拒绝我的请求。”

“啊……”爱丽丝回过神来的时候叶歌就已经离开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在房间里。她当然记得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谁,但叶歌能够体谅她就说明他还没有忘记对自己的承诺。爱丽丝忽然安心下来,换回自己本来的衣服,又将头发打理好,回到外面的忏悔室里。忏悔室里已经烧了一壶水,刚好能够让她再泡一杯红茶。门应该是锁着的,以免有谁提前进来。

果然,并不是她的错觉啊。

能够喜欢你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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