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得林霓裳越发的有些不知所措,而芮太太的面色,也有些难看,钱氏抬起手:“好了,想来冯三奶奶应该不是这个意思。江姨娘,你逾矩了!”
口中说是逾矩,但语气之中,也并没有更多的斥责。
“是清澜孟浪,还请太太责罚。”
我收了气势,慢慢后退,向着钱氏行礼。
见好就收,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林霓裳这三番五次的,都是在挑事儿;而我的目的,本身就只是适当地回击一下而已,并没有真的闹到要动手的地步。
很明显,钱氏对于林霓裳的咄咄逼人,打扰她们的姐妹聚会也颇有些意见。
钱氏沉默了片刻,既没有睬我 ,也没有去看始作俑者,而是侧过头去,看向芮太太。
“冯三奶奶不过无心之失罢了,咱们都是女儿家的,谈什么打打杀杀的,殊为不雅。芮姐姐,你觉得呢?”
芮太太板着张脸,看了看自家有些面色苍白的小婶子,也没有立刻接茬——大约实在犹豫?
无心之失,虽然是“无心”,但也是“失”;这话里,终究还是带着点刺的。若是接了,对于林霓裳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正在这时,旁边站着的平儿忽然笑着出声:“芮太太你有所不知,咱家这位江姨娘,自打进了门来,成天都坐在房里,只管练气修行,除了晨昏定省,少有见她出门的;对于武艺,端得就是一个‘痴’字,所以太太得知她居然还有一手厨艺,方才格外地惊讶。”
紧跟着,下面的秋菊也反应过来,跟着附和:“平姑娘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这么多天下来,我和她住一个院子里,见得最多的竟然还是在太太的院子里。这学武的劲头儿,比那些寒窗苦读的士子,倒是还要更胜几分。”
“所以她就是这般的人,仗着这股‘痴’劲儿,虽然刚入门,但也颇得侯爷喜欢。”
钱氏点点头,口中继续解释着,在‘侯爷’的称呼上稍稍重了些。
“……原来是个痴儿。”
芮太太又安静了片刻,吐出一口气,视线落在我的身上,定定地看了会儿,忽然一笑,对着钱氏嘲道:“我还记得,咱们家以前有过为写诗写痴了的姨娘,日日夜夜都在琢磨着诗文,咱们都唤她诗痴姨娘,偏生天资不高,惹得爹总是嘲说她是痴呆文妇;这回,你们家侯爷是武将,倒是出了个武痴姨娘了。”
话里话外终究还是有些夹枪带棒的。
不过这一回,我没有继续吭声,而众人都很识趣,立刻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武痴姨娘?这个说法好!”
“与江姨娘倒确实很合!”
“妙极妙极。”
一番嘲笑,气氛缓和了不少,总算将这一节揭过了。
几人继续说说笑笑,聊起一些童年趣事,追忆一番过往青春,芮太太顺带着向钱氏传授一些育儿经,一个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用完午膳,看看还早,芮太太和钱氏便一起组起了牌局。
芮太太和林霓裳这对妯娌自是做了对家,钱氏则点了平儿做对家。
我们这些人正准备散去,各回各屋,未曾料想,芮太太忽然冷不丁地瞥了过来:“平儿要打牌,屋内不能没人伺候着,我看江姨娘挺俐落的,就让她留下来吧。”
瞧着屋内一众各色的目光又瞧了过来:有担忧的,有嘲弄的,有幸灾乐祸的;坐在上边的钱氏也没有发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似乎在等着我自己的选择。
还真是小心眼啊。
心中叹了口气,我躬身行了个礼:“是。”算是应下了这份差事。
说起来,这份差事,说轻松,其实也轻松。
不过就是个添茶倒水的活计,看着哪边没茶水了,给她们添上,或者帮着做些杂事,端些零食果子之类,其他时间,静静地站着就行。
对于房内的丫鬟们来说,能做这般的都是心腹;可今儿这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芮太太这是在出气呢。
这种场合并不适合神游天外,加上林霓裳唤过了劲儿来,心中有气,使唤得又频繁了些,到了后来,我索性就看起了牌局。
然后,我就发觉了一桩颇有些让人意外的事情。
她们玩的模式,并非此世常玩的骨牌,而是……居然几乎完全与前世的扑克一模一样。
除了把字母改成了点数,大小王名称改了改,变成了大小官,还有“炸弹”等等的名称换成了“四条”之类。
而玩的模式……嗯,根本就是前世的“掼蛋”……
连规则都不带改的。
唔……这个,可真是有些让人浮想联翩了——尤其是再加上这些年,街面上流出的各式怀表、自鸣钟,乃至于……
“听说,前些日子内务府那边出了一面足足有人那般大小的银镜?”
恰在此时,芮太太丢出了一张牌,随口向着钱氏问起了京城轶事。
“是有这般的,我出来得急,未曾见到;只听说是天工院花了不少力气,烧出了整块的平整大琉璃,有六七尺高,三四尺宽,然后又费了许多银子方才制出来的。极是光洁明亮,能映把整个人照得纤毫毕现;”
钱氏点点头,语气之中满是艳羡,“陛下得知此事后,也是龙颜大悦,说是往后有大用;又恰逢皇后娘娘生辰,便下旨将这镜子赐给了皇后娘娘。如今就安在皇后娘娘的寝宫之中。”
“这份赏赐……娘娘定是极为欢喜的。”
芮太太脸上亦是极为神往。
“娘娘自是欢喜异常,”
钱氏脸上显出一抹神秘之色,“不过你莫忘了,陛下对这镜子,可是一向情有独钟的。”
“芸妹是说——”
芮太太似乎想起了什么。
“侯爷曾言,对陛下而言,镜子,可绝不仅仅只是正衣冠的。”
钱氏慢悠悠地解释着。
“……原来如此,”
芮太太略作思忖,随后终于恍然,“明得失,知兴替……陛下这份赏赐,对娘娘而言,不可谓不重。”
“是啊,所以之后娘娘连着下了几道懿旨,发了一笔银子,放前朝留下的宫女回家,又定下了今后宫女的入宫年限,过了年纪未得宠幸的一律放出宫去。我出来前,宫内宫外都是交口称赞呢。”
唔……内务府、全身镜、还有那些什么正衣冠之类……
要知道,此方世界可没有那位天可汗的存在……
这个,可真是越发的……
我心中的某个曾经只是隐浮现的猜想越发的浓烈起来。
随着我的浮想联翩,那边又连着走了几圈牌,忽然,听得斜对面的林霓裳叫道:“同花!”
随后便是一把封顶的大同花洒出,清空了手上的牌。
“哎呀,这可是巧!没人要吧?没人要我可走了。”
芮太太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抬手亮了亮手中的牌底:一个最小的顺子,本是走不了的,没成想林霓裳发威,将她也一起带走了。
“洗牌洗牌,平儿你剩得最多,你来洗。”
她嚷了起来。
“哎,又是我剩得最多。”
平儿故意叹了口气,惹得场中几人一番嘲笑。
大约是我在她旁边站得有些久,怕我没人搭理有些尴尬,平儿揽过牌,一边洗,一边侧过头对我解释,“这是这几年宫中流行的牌式,因着玩法新奇,所以会的人不多,不过太太和芮太太都是个中好手,我玩得少,结果每次手上都留了许多牌。”
“哎呀,平儿你在嘲我呢!我算什么个中好手,芮姐儿才是,”
钱氏在对面啐了一口,似乎有些郁闷,“上回切磋了一番,被芮姐儿赢了好些钱走。今儿啊,我看也要大败亏输了。”
“不过运气好而已,新人出好牌,咱家这个小婶子是新学的,就是牌运好。”
芮太太笑嘻嘻的,看着极是得意。
林霓裳则是在另一边唤道:“江姨娘,帮我添点水来。”
心中暗暗叹气——今儿下午就数她使唤得最多了,不过好在我有心理准备,因此也没吱声,正要去拿水壶,却见正洗着牌的平儿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忽的伸手,一把将我按在了凳子上,自己反倒是站了起来,去提起了水壶。
“我说呢,自己牌怎么这么臭,原来是要新人?那简单,江姨娘你在边上看了这么久,应该也学会了吧?”
“……”
刷刷刷,几道视线移转,先是落在平儿身上,然后又移到了我这边。
“会倒是会了一点,就怕太太嫌弃……”
我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因此摆出一副有些担心的样子。
对面钱氏看了看平儿,似乎对了对眼神,随后点了点头:“既然会,那就试试,左右都这个样子了,就当换换手气。”
钱氏没意见,芮太太和林霓裳自然也不好说什么,用颇为笨拙的手法洗牌、切牌,我开始了摸牌。
打牌,尤其是掼蛋,我本来就是会的,尤其练了武之后,脑子相当清明,记忆力也很是不错——查找记忆,解析同步,本就是梳理神念的最基础方法——所以,除了刚开始摸牌时候有些不太适应新的花色和点数,很快就熟悉了起来。
和领导打牌嘛,规矩我还是懂的,加上林霓裳隔三差五地压我的牌,开始两三次装装不熟悉后,我便不再想着自己跑牌,而是专心给钱氏做牌。
虽然次次垫底,揽下了洗牌的工作,但钱氏脸上,已少了几分阴霾。
几局之后,磕磕绊绊的,加上钱氏手气忽然好转,竟然完成了翻转。
“果然,还是要新手来,”
钱氏脸上眉开眼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