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星空下,少邪御剑乘风,有些迷惘。
“为什么?这条线……”
在她那散发着金色光华的琥珀色瞳孔中,倒映着一条红黑色的线,这是条她最熟悉不过的线。
可是,这条线早已随着线另一头的人消失一个多月了,为何现在又会突然冒了出来?
她百思不得其解,竟有些不敢寻着这条线去找线那头的人。
可是,当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一切置身因果缘法之中的人,又怎可能逃过命运的安排?
在她的眼中,那条线忽然闪烁了一下,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身体的反应速度远胜头脑,瞬间,少邪就顺着那条线飞了出去。
然后,她看到了一辆藏在群山中的面包车,面包车的车盖上,坐着一个让她怀疑现实的人。
那人看着地上被折断了手脚的一群人,神色玩味,忽地,似有感应一般,他抬起头来,看向空中急速靠近的少邪,无奈地叹了口气。
【命运这种东西真是……看到了也躲不掉啊。】
少邪落地,走到卡布身前,竟有些小女儿姿态起来,扭捏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卡布没有说话,手指轻点车盖,一群绑匪身下的地面便迅速凹陷了下去。
一群绑匪意识到了什么,立马惨叫求饶起来,卡布跳下车盖,走到面包车后盖前将其打开,看到想要的东西,挑眉一笑。
“居然还真带了铲子,你们这群绑匪还挺敬业的。”
拿着铲子走到坑前,卡布眯起眼戏谑地笑着,手中的铲子有规律地敲打着地面。
不顾绑匪撕心裂肺的求饶声,卡布抡起铲子铲起一大铲湿润的黄土,瞧了瞧土壤中蠕动的蚯蚓,瘪嘴道:“很久以前,我曾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但一想到土里的蚯蚓和虫子,我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一铲黄土抛入坑中,空气中立马有了骚腥味。
卡布不满地皱起眉,铲子在石头上敲了敲。
“各位都是专业的绑匪,生死面前何至于如此难看作态?”
“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求求你,放过我吧!我愿意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你!”
绑匪头子将头抵在地面上,腰腹艰难发力,咬牙强行忍受着几乎令他失去意识的痛苦,浑身颤抖着将自己破碎的膝盖撑在地上,朝着卡布不停地磕头求饶。几个绑匪也跟着哭天喊地地喊着饶命。
卡布垂下眼帘,提铲在石头上用力一敲,待到几个绑匪终于安静下来后,他才语气平淡地轻声说道:“我这人有两个缺点,一是怕麻烦,二是心软。哦,其实我不觉得心软是缺点的,但心软容易坑到自己,所以还是不要太心软的好。唉,我本不是这样狠心的人,为什么世上总有你们这样的狗东西,逼着我这般心软良善之人狠心做坏事呢?”
“我们错……”
“嘘——别说话,听我说完,我不喜欢大声说话,更不喜欢说话的时候别人不好好听,懂吗?”
几个绑匪立马苦着脸捣蒜般点头。
卡布没有依旧眼帘低垂,没有看他们,待他们安静后,又继续轻声细语地慢慢说了起来。
“我刚才说到哪了?”
“心软……啊——!”
说话的绑匪刚开口,便惨叫一声成了一滩肉泥。
几个绑匪浑身一激灵,滚到一旁远离了前不久还活蹦乱跳的肉泥同伴,这诡异的手段使得他们都瑟瑟发抖着惨叫连连起来。
“嘘——!”卡布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终于抬眸看了他们一眼。“安静点,不要打断我说话。”
几个绝望的绑匪再度安静。
“嗯,刚才说到……心软是吧?唔,心软,心软啊……心软不好,世界以痛待我,我不会唱歌,只好回以拳头。几位都是悍匪,当有骨气,怎可期待我心软呢?你们说是不是?”
几个绑匪连忙摇头,但卡布一直垂眸看着地面,压根没想看他们。
“唉,我本来有很多话想说来着,被你们一打岔一下子全忘了。我还急着回去吃饭,就不陪你们多聊了,请诸位上路吧。”
言罢,卡布再度抡起铲子,开始一铲一铲的慢悠悠填土,神色始终波澜不惊,仿若坑里的并非什么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堆需要掩埋处理的垃圾。
不论坑中的惨叫声有多么激烈,他始终没有停歇半分,反而还时不时地轻声细语地说着什么。
“以前看电影的时候,我就很想试一试埋人了。战场上埋人不太好,毕竟那些人都是战士,我没有理由埋了他们。真是感谢几位给了我个试手的机会。”
“我以前看过一个影评,电影里有一人摔在棺材坑里,他躺在泥土中看着天,竟不想再从坑中出去了。很有趣吧?我也很想试一试,但我这人有点洁癖啊,真是可惜,我觉得躺在坑里看到的天应当很好看,说不定还能让人惶恐、慌乱、浮躁的心宁静下来,我这辈子一直活得很不安,是真的很想体会一下安心的感觉啊。嗨,我竟有些羡慕你们了。”
“知道元气是怎么来的么?远古时期,有人杀掉了那些可怕的东西,祂们的尸体便分解为元气,所以有了神话时代。很浪漫不是么?就像鲸落一样,一鲸落而万物生,一念成山,一念成海。人也是一样的,死后化作养料尘归尘土归土的,滋养大地。哦,人还能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诸位便就是成魔的典例,我这是在度化你们。”
“作家说,人就像大树,枝丫越是向往光明,树根就越是要深陷黑暗。诗人说,枝是地上的根,根是地下的枝。我一直想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我一直觉得很有趣很浪漫,你们觉得呢?”
“唉!或许我就不该问你们这种问题,虽然文人和流氓没有区别,但是流氓和文人还是有区别的啊。哦,抱歉,我没有要侮辱你们的意思,如果有人觉得被我的话冒犯,你们可以说出来,虽然我不会道歉,但我尊重你们骂我的权利。”
几个仅剩人头在土外的绑匪面如死灰,肺部被土壤给挤压得呼吸都成了问题,哪还能说得出话来。
卡布满意点头,将最后的收尾工作完成,双手合十俯首垂眸。
“但让那死者有不朽的名,但让那生者有不朽的爱。阿……阿门。”
念完最后的度言,卡布看着光秃秃的地面,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四处看看,又移栽了几朵野菊。
“神希望我们酬答他,在于他送给我们的花朵,而不在于太阳和土地。我的朋友们,爱那天上的星吧,你们的梦境便可以在花朵里实现了。”
低着头维持了一会虔诚,肚子的抗议声将卡布从作秀的状态中拉出,他回头看了眼脸色复杂的少邪,什么话也没说。
转身上车,卡布找到绑匪留下的烟盒,抽出一支烟点上深吸一口,头脑有些迷迷糊糊的感觉,享受了一会这种像是醉酒的感觉后,又拿出手机搜了一下面包车的驾驶方法,点火上路。
少邪看着卡布毫不犹豫地离去,想起了流樱说的话,一时有些犹豫自己到底该不该追上去。
她有很多话想问,但看到卡布顶着一张罗小邪的脸出现,她觉得她的老王八或许是真的不要她了,这让她一下子就变得胆怯起来。
站在原地犹豫许久,最终,少邪看了眼在月光下随风飘摇的野菊,下定了决心。
然后,她便看到一个妩媚迷人又显得很清纯可爱的少女坐在她的老王八的腿上,将自己身上的浴巾扯掉。
山不一定要高,不会被人划作丘陵就不算丢人。
她与一脸淡漠的卡布隔着窗户与数百米的空气对视着,看到他嘴唇微张,却没法读懂他的唇语。
这也怪不得少邪,毕竟她不懂佛罗兰斯语。
或许是觉得这首歌的歌词在这个时机场合很应景,又或许是卡布玩心又起,苦中作乐在自嘲或者嘲讽着什么,也可能只是单纯突然想起了这首歌,卡布用唇语将自己最喜欢的那句歌词念了出来。
“所以这就是心痛吗?”
【啊,真是有趣啊,一首歌竟同时对上了我们所有人的心意。】卡布心中感慨道。
“他们说时间会带走痛苦,但我还是一样。”我的痛苦从未停止。
“他们说我会找到另一个你,但这不可能成真。”用另一个人取代玉英,这是背叛。
“是的,我希望我可以再爱你一次。”不,夜缨,我不能背叛玉英。
“回到那段时光,回到那段你属于我的时光。”不,我从不曾属于你,你也从不曾属于我,你就是你呀,何必做我的附属物呢?
“把我的心填满后离去的是你,那个唯一可以接触到我心深处的是你。”但很可惜啊,人总是没法与人互相填满,所有人与人也总是互相伤害,她的温柔让我自卑,我的狠心让你伤心,你的嫉妒令她死亡。
……
【好想上舞台啊……】
离开房间前的最后几步,卡布突然想起年幼时那个偷偷练歌,将《小微》唱了无数遍却始终没有机会登上舞台的自己。
【为什么老师要选择那个歌词都记不住的主唱呢?】
“年轻的我,大概很想组一个乐队吧?”
他忍不住轻声呢喃,精神有些恍惚地离开了房间。
……
“你很讨厌我吗?”
少邪低着头站在他的身旁,而他则是垂眸等着泡面被泡开。
“没有。”
“那你为何要扔下我?”
“我扔下过很多人,你只是其中一个。”
“所以你讨厌所有人?”
“不,我深爱着他们,所以我要远离他们。”
少邪不解:“为什么?”
卡布掀开泡面的盖子,看着色香味俱全的泡面叹了口气。
【说起来的话就要错过最佳的食用时间了啊。】
“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慢慢明白。”
【这话自己说出来也还是觉得很讨厌啊……但是真的很不想把话讲开,太矫情太恶心了。】
少邪沉默一会,委屈道:“你不要再把我当小孩子看了,我已经长大了!”
“我不喜欢长大的小孩。”
“可你不留在我身边的话,我就总要长大。”
“那太危险了,各种意义上都很危险。”
“你总是这样,把我当傻瓜,什么事情都不肯好好说清楚,到现在你还是把话说得这么迷糊。我的确是笨蛋,但我也不是傻子啊。”
“别哭,我还想好好吃东西。”
“那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卡布放下筷子,伸手想为少邪抹去眼泪,却被少邪躲开了。
“你连手都没洗!”
【叛逆期?】卡布觉得有点好笑,忍不住笑了起来。
少邪看到他笑,更加气愤。
“别拿擦过其他女人眼泪的手来碰我!”
卡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千言万语只剩一声叹息。
“你觉得今天的我正常么?”
少邪顿住,想到在山里的那个一脸风轻云淡地干着虐杀之事的老王八,心中有些发毛。少邪杀过的人不少,自是不害怕杀人的事情,但今天她的确有些怕了。
少邪印象中的那个老王八很少杀人,他总是很克制自己,还告诉她杀人不过头点地。就算是杀人,他也总是会给人痛快,从不虐杀。
但今天……
“我感觉今天的我就像一个精神不正常的神棍,但是这样的我让我觉得很开心,我想要发疯,想要杀死看得见的一切,想要毁灭或者被毁灭,想要将自己困在幻境的牢笼之中,想要……我觉得我大概是真的疯了,我应该死去,又或者重新来过。你懂我意思么?”
卡布越说情绪越激动,最后,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癫狂,双眼都不知不觉间变成了猩红色。最后,他眼含热泪,咬牙切齿地看着少邪,强压着自己的愤怒,一字一句地问道。
少邪看着这个从不曾见过的真实的老王八,一时之间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相思成疾在做梦。
眼前有如疯魔的卡布跟她印象中的那个玩世不恭,要么云淡风轻谦谦君子,要不吊儿郎当老不正经的老王八实在相差太远,她很难想象老王八竟还有如此一面。
“放弃吧,你什么都不懂。也许不是你不够聪明,而是你经历的事情太少,所以才看上去不怎么聪明。但是,不管怎样,我都不可能满足你的想法,我意已决,向死之心谁也别想阻挡……我会让我的人生重新来过,不再是你们任何一个人的谁谁谁,而是当一个你们眼中的废物,度过我羡慕了数百年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