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呼唤了几声,红衣女子没有回应,他便上前询问,可无论他怎么走,红衣女子始终不拿正脸看他。书生焦急下忘了男女大防,伸手去扶女子的头颅,那女子头颅顺势掉了下来,落在地上咕噜咕噜滚了几圈,仍兀自瞪大了眼睛。书生被吓得屁滚尿流,一路仓皇逃出,之后逃回老家,患了一场大病,没多久便病死了。
杜玉也曾想过这个男人也许就和民俗怪谈中不拿正脸见人的精鬼类似,也许生了一张鬼脸,也许面无表情如同尸体,可他没想到这个短衣男人的面容过于寻常,与此时毒林的诡异氛围格格不入。
他生了一张马脸,眼袋极重,表情木讷呆滞。此人的手指骨节粗大,指头肤色泛着黑色,一看就是常年浸毒的毒师。
杜玉看到他正脸的一瞬间,脑海中的记忆如电般闪现。
“呆子,呆子,你醒醒……你醒醒……去找杜叔叔,杜叔叔一定能救你的……”
“呆子,叫你不要来这里,你不听……你放心,我比你大,是你姐姐,哪怕是背都要把你背出去,你要坚持住……”
“呆子……你身上好烫……你说话好不好,不要睡过去了……”
“……杜叔叔要送你去山上找神仙,她一定会治好你的……等你治好了病,我再也不说你呆子了好不好……”
“再见……早点康复……我等你回来哦……放心吧,我不会把我们的秘密据点告诉别人的……你要去多久?大概几天?……”
这些画面在脑海中瞬间爆发,又瞬间消逝。与此同时,还有另一个声音从天外传来。
“三弟,三弟……你快醒醒……三弟!”
杜玉如同溺水的人一般猛吸一口气,从地上坐起来,入眼便是强烈的阳光,照的他短暂地失明。原地坐了一小会,杜玉的视力逐渐恢复,他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毒林的外围,什么茂密发黑的树林,什么诡异站立的男人都不见踪迹。
他后背被汗湿,如同做了一场噩梦。
杜瑛扶着他坐起来,见杜玉呼吸逐渐平稳,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你怎么还是老样子,总爱偷偷往这里跑,这已经是第三次你在这里出事了……还好我跟了过来,不然你晕死在里面都没人知道。”
杜玉抓住他的手臂,仍有些惊魂未定:“那个男人呢?”
“什么男人?”
“那个短头发,穿着短衣,生着马脸练过毒功的男人呢?”
杜瑛试了试他的额温:“从刚才你就在做梦般说着些叫人听不懂的话,你一定是做了噩梦。这里除了你我,就没有其他人了。”
杜玉怅然若失地瘫软下来,他看着蔚蓝的天空,喃喃低语:“是梦吗?”
又一次,又一次因为未知的原因晕倒了,还是在同一个地点。
那他为什么偏偏会做那样的梦?是因为当时看的公孙若的小册子给他留下过潜意识里的印象,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呢?
他看向手足无措的杜瑛:“二哥,你怎么在这?”
“……老爷子不许我接近你,可我实在有件事需要你帮忙,就想方设法偷偷溜出来找你了……我的好弟弟,你差点吓坏我了,你怎么老爱往这鬼地方钻?要知道,当年你就是在这里中的邪……”杜瑛比女子都爱碎碎念。
杜玉恢复了一些体力,重新站了起来,检查一番身上的物件,发现没有缺失,这才向杜瑛问:“当年我在这中的邪?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杜瑛瞪大眼睛,“我还以为小妹已经告诉你了呢。你当年就是在这片林子玩耍,出来后就病倒了,我记忆非常深刻,当时你皮肤都被烧红了,吓人得很。幸好李清雅那姑娘当时将你连拖带背地送到镇上,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说起来当年李清雅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没想到那么瘦弱的身子骨居然能背着你走这么远……”
杜玉呼吸变得急促:“二哥,你说当年我在这里病倒,是李清雅将我背回来?”
“是。这里就是一切的起因,若不是你在这里中邪,你也不会被送往寻仙山,也不会失忆,更不会和家人分隔八年有余了。”
“我当年和李清雅……不,二哥,你知道李清雅当年的未婚夫是谁?”杜玉有些语无伦次了,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杜瑛也不是蠢人,他立刻意识到了杜玉这些日子要找的“一个练过腿功的男人”就是指李清雅的未婚夫,他诧异地看着弟弟:“小妹怎么什么也没说?当年和李清雅有婚约的不就是你吗?”
一道惊雷打在杜玉心头,他明白了为什么李清雅对他态度如此特殊了,无论是那不知来源何处的敌意还是那突然转变的友好态度。
“杜玉,如果你想帮我,可以尽快帮我找到我的未婚夫。我真的很想在我死前与他做个了断,无论是恨他还是爱他,我都希望有个结果。”
“是认识。她说的也不错,我们以前确实不是朋友。”
“我需要你不择手段把我那个始乱终弃、抛妻弃子的未婚夫找回来。他卑鄙无耻,下流可憎,恶贯满盈,罪大恶极,甚至连名字都不知真假。我请你把他找回来,我想与他做最后的决断,以解我这些年的苦恨!”
“再见……早点康复……我等你回来哦……放心吧,我不会把我们的秘密据点告诉别人的……你要去多久?大概几天?……”
居然是这样。
果然是这样。
他早该想到的。
杜瑶为什么偏偏和他提李家米铺小姐的事。
什么李清雅偏偏让他来办这件事。
自下山以来,他一直将自己视作莲子镇的局外人,以一个第三人的视角来审视整座莲子镇,以及镇上的人,从未将自己当作这个镇子的一体,下意识地忽略了自己也是这个镇子的一部分。
他明明在这里出生,也在这里成长。
长期在寻仙山上安逸恬淡的生活让他忘记了自己流着杜家的血,忘了自己也是这片土地的一份子了。
李清雅……他脑海中闪过那个在傍晚时分,一盏内黄外红的油灯被一只纤细白嫩的玉手端到窗边的画面。夕阳西下,美人旧灯。
杜瑛见弟弟沉默,这才嗫嚅着说出自己憋了近两个月的话:“三弟,你能帮我去给县城里的何公子送封信吗?”
杜玉看了他一眼,一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