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建军扯出一丝苦涩的笑,“可我自己的情况,自个儿明白。”
“不是癌症就是瘫。”
“你跟我说实话,”楚建军的眼里没有太多对于死亡的恐惧,“我这病…是不是好不了?”
“你别骗我。”
“死也得死明白,是不?”
楚韵两肩颤抖。
她抬头。
楚建军心尖颤了颤。
像。
太像了。
楚韵和她妈妈,实在是太像了——不是五官上的像那么简单,是那种如出一辙的气质和神态。
他想抬起来手,给楚韵擦擦脸上的泪滴,可是无论怎么用力,那只搭在被子上的手就是动弹不得。
“肿瘤……”楚韵终究是说了出口,“恶性的,压迫脊椎。”
楚建军丝毫不觉得惊讶,也没有慌张,没有低落,没有恐惧。
他心里觉得。
都是报应。
“嗯,绝症啊。”
他自嘲似的说了句,“该…”
楚韵抓住他的手,“你能听话了吗?癌症也能治,养好身体,做手术也行,保守治疗也行……”
楚建军感觉不到楚韵握着自己的手,但都落在眼底。
心里千百般滋味,恍惚间看到了那个肉嘟嘟的婴儿小手握住自己的手指头,可爱的脸蛋上大眼睛眨啊眨的,咯咯咯地笑。
“治不好的。”
楚建军不抱希望,“……是吃药还是怎么的都行,我就想出院。”
死也要死在家里。
楚韵又急了,“你是不是永远都要这么犟!”
“以前你怎么样都行,犟不过你我躲着你就是了,现在你生病了知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楚建军沉默。
他确实是没心的吧,才把真正对自己好的孩子苛待了那么多年都没醒悟。
他仍不松口,“反正……我就是不想住院,这里待不了。”
楚建军看向楚韵。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些畏畏缩缩,有些倔强,还有些…害怕?
“小韵…你爷爷当初就是癌症走的,在医院查出来就是个晚期,花了挺多钱,受了挺大罪,还是没挺过去。”
“得了这个病,还能活多久?能睁多一天眼睛都是赚的。”
“我在医院,心里虚的慌……你娘的牌位还在家呢,我回了家,心里也能好受点。”
“你让我出院,行不?”
楚韵看着他。
眼前让她怨而不舍的男人,鬓角的斑白已然染成了满头斑驳,脸上的皱纹在阴影下如一条条沟壑般。
他好像老了。
叹了叹,松了口:“过了今天,行不…明天再检查检查,然后就给你办出院。”
楚建军点头,“好。”
“你俩在这守半天了,”他侧过了头,看向了红霞半边的窗外,黄昏迟暮的天色让他拔不开眼,“出去吃点东西吧…我这儿没事。”
“陈澈,你去吃点饭。”
楚韵没动,“随便带回来点吃的就好,辛苦你了。”
陈澈“嗯”了一声,有些不舍的收回了搭在楚韵肩头的手掌,五指微微蜷缩在掌心,像是在挽留从少女身上窃来的余温。
“有事打电话。”
他说了句,也没理楚建军,转身就出去了。
余晖下。
一对不甚融洽的父女,目光都停在了窗外,久久无言。
楚韵大概一下想到了很小的时候,某天从学校出来,楚建军骑着摩托等在门口。
他手里拿着一袋刚买的大白兔奶糖,宠溺的把幼时的自己揽入怀里。
可后来啊。
一切,都变了。
一直到天色昏沉,陈澈仍旧没有回来,而楚建军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的手机却突兀地响了。
他的铃声很土,是系统自带的彩铃,不知道是什么歌。
楚韵拿起来看了看,眉头皱着:“楚阳的电话。”
楚阳。
听到了这个名字,楚建军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眉头微微一皱,脸上尽是不喜,“别理他。”
语气生硬。
楚韵愕然,她从来没有见过甚至想过,提起楚阳时,楚建军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她犹豫地说,“不太好……你病了,他得知道。”
楚建军不置可否,只闭上眼。
意思是随便吧。
他跟楚阳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太愉快的事,而且他晕倒的地方就在楚阳学校附近的小区,很大概率和楚阳有关系。
想到这里,楚韵接通了电话。
“喂?你回去没?给我转点儿钱,我没地方去了。”
果然。
开口就是钱。
楚韵没说话。
电话那头,楚阳正倚着煊软的枕头,脸色不善:“说话啊?”
恶狠狠把烟头摁灭。
楚韵平复了下情绪,听着电话那边几个月不曾联系的“兄长”的责问,淡淡开口道:“楚阳,爸病了,在临安三院。”
楚阳一愣。
拿开手机,看了看通话界面,没备注,但手机号是复制的楚建军微讯号没错啊。
难道?
他语气有些疑惑,“楚,楚骏?”
楚韵不怒不喜,“我现在不叫楚骏,我说爸病了…”
那边的楚阳愣了愣,随即眼中的烦躁更甚,又从桌边的烟盒里取出一根点上:“然后呢?他无非就是想让我道歉呗…能有什么病?”
“就算真病了,我哪有钱?”
“我一个学生而已。”
“倒是你?怎么跟楚…怎么跟爸在一块儿?”
听着楚阳的话。
楚韵只觉得这人无可救药,“不用你出钱,我只是告诉你一声。”
“别把人想的跟你一样,自已心思重不代表别人也是。”
“爸确实病了。”
“骨癌晚期,很不乐观。”
“现在在三院留观,具体地址是急诊楼三楼普通7号病房4床,你来就来,不来就算了。”
说完,直接挂断。
楚建军躺在床上,虽然听不到打来电话的楚阳说了些什么,但是看着楚韵愠怒的神色,也大概能猜出个一二。
光是想着,就一阵怒气涌上。
“逆子,逆子…咳咳咳……”楚建军激动至极,咳嗽起来。
楚韵赶紧放下电话,拖起楚建军的头,手掌拍着他的胸口顺气。
她想说一句,这不都是你的无条件偏爱造就的吗?你那么疼楚阳,怎么不让他照顾你。
可是看着如今的楚建军,有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楚建军心里也一阵恍惚,他突然很想哭,很想跟近在咫尺的女儿道个歉。
只是堵在嗓子。
千言万语,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