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丝和叶歌离开了一楼的活动室后，便沿着楼梯径直往上走了两层，最后来到了另一间活动室里。不过和其他闲置下来的活动室不同，这间活动室里堆放了些许杂物，另外还在活动室的角落摆了好几套桌椅，门前的灰尘也有特意清扫过。
叶歌只是跟着莉莉丝一路走上来，实际上并不清楚对方想让自己看什么。如果是想要灭他口的话，在这种地方下手确实不会引起太大的动静。但一方面就算莉莉丝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一个照面就直接放倒自己，另一方面他也不觉得莉莉丝有必须这样做的理由。
人只要有了感情就会被世事所羁绊，进而心生动摇。对于现在的莉莉丝来说，她或许可以不在乎那些虚伪的“朋友”，也可以轻易地逃离教会学校这个暂时的容身之所，但她唯独不愿意继续给埃尔希添麻烦。
在小孩子的世界里，一切都是非黑即白的。她只知道谁对自己好，谁对自己不好。而且相比于卡米尔那样平等的喜欢，埃尔希对她的同情或许会更加接近于偏爱的本质。哪怕她看不清为什么埃尔希要靠近自己，也分不清楚同情与喜欢的区别，可那些事情都已经不重要了。
“叶歌，是麻烦么？”莉莉丝站在活动室中间，窗边的阳光被幕帘所遮蔽，使得整间活动室的变得暗沉下来。那时候，她回过头看向叶歌，眼中的猩红色似乎要从眼眸中滴落下来。任何人直视那双眼睛时都会感到一种由衷的恐惧，仿佛是作为猎物被天生的捕食者盯上。
“为什么要这么说呢？”叶歌并没有被吓住，只是有些奇怪地反问道。他能感受到一种实质性的压迫感，但那种压迫感并非源自于实力上的差距，反而是来自于生命的本能。作为人类的本能在告诉他，见到了莉莉丝就应该考虑怎样去逃跑，而不是反抗。
他们只是猎人与猎物的关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你想杀了我。所以，你会成为麻烦。”莉莉丝轻声说道，“麻烦就应该被处理掉。”
叶歌哑然，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的？”
“在教堂的时候。你一直看着我，能感觉到恶意。”莉莉丝继续说道，“莉莉丝见过你，你也见过莉莉丝。所以，你想杀死莉莉丝。”
叶歌反应过来，原来之前莉莉丝一直看着自己并不是在确认自己是否想起了她，仅仅是想要确认这份恶意而已。他自以为隐藏的很好，但有些时候现实就是这么不讲道理。从一开始莉莉丝就已经知道了叶歌对自己抱有恶意，从结果再去反推过程的话很轻易就能猜出来为什么了。但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莉莉丝又会愿意回答刚才那些问题呢？
“也就是说，你已经承认洛邻村的火是你放的了？”既然被揭穿了，叶歌也懒得再掩饰什么，直接问出了自己最在意的问题。
“是的。莉莉丝让他们杀死自己，于是就放了火。”莉莉丝轻轻点头。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叶歌虽然已经猜到了答案，但还是想听莉莉丝说出来。
“他们都欺负莉莉丝。爸爸也是，妈妈也是，大家都不喜欢莉莉丝。他们都想杀死莉莉丝。所以，莉莉丝就把他们都杀掉了。”莉莉丝很平静地回答道，眼中既没有感到可惜，也没有复仇的快意，仅仅是认为理所当然，就这样去做了。
“但是这样做是不对的。你心里应该也清楚吧。”叶歌并不意外，只是叹了口气。他很确信莉莉丝内心缺乏了很大一部分感情，甚至没有判断善恶的标准。这大抵是和她的经历有关，那些愚昧的村民并不会认为这样的孩子是上天的眷顾，反而是一直将她关在地下室里。
大概，就连她的父母也后悔了。
“但是，贝利亚尔告诉我，只要这样做就好了。所以，我杀死了他们，从地下室逃了出来。”莉莉丝微微歪头，仿佛在对叶歌的话感到困惑，“想要杀死别人，就应该背负被杀死的觉悟。难道不是这样吗？”
叶歌张了张嘴，却无法轻易去否定莉莉丝的话。因为他是牧师，无法轻易地违背自己的原则。他的理性告诉他，这句话本身并没有错，如果那些大人想要杀死莉莉丝，那莉莉丝当然会有反抗的权力。这件事情的本质并不会因为双方的关系而改变，被指责仅仅是因为活着，被怜悯仅仅是因为死去，而非谁对谁错。
“如果叶歌想要杀死莉莉丝，莉莉丝也会杀死叶歌。”莉莉丝很认真地说道。
“那你是希望我可以继续包庇你么？”叶歌忽然有些头疼。因为他不可能在这里和莉莉丝动手，要是真打起来的话说不定整个学校都会被莉莉丝拆掉。更重要的是，叶歌并不觉得自己能打得过莉莉丝，这可是被阿卡莉亚评价为足以和魔女掰手腕的存在。
但要是他选择包庇莉莉丝，那他俩的关系就会从之前的敌对变成共犯了。之前他就已经替莉莉丝背了一个黑锅，现在如果继续去包庇她，那就真的是跳进河里都洗不清了。更何况，这样做其实并没有解决问题本身。
这就又绕回到了一开始的问题。
“……我不知道。”莉莉丝稍微思考了一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但如果我不包庇你，埃尔希很快就会知道你做了什么。她会对你失望的，到时候她看向你的眼神就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了。”叶歌很快就作出了决定，主动靠近了莉莉丝。
不得不说，如果这时候他选择出卖莉莉丝，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哪怕莉莉丝能看出来他所拥有的恶意，但也不会阻止叶歌离开。到时候他只要把莉莉丝的事情捅给圣教，那自然会有其他人代替他来解决这件事——到时候就算会死的血流成河也和他没关系了。
反过来说，如果他要包庇莉莉丝，就必须独自承担所有风险。他甚至无法保证埃尔希是否真的能看住这个极度危险的小家伙，最好的办法还是由他自己带着，起码出事了还能想办法去解决。但这样做只能说是吃力不讨好，甚至很有可能会功亏一篑。
“那，叶歌要包庇我么？”莉莉丝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叶歌，原本想要抬起手，最后却还是放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感觉到叶歌身上的恶意消失了。
“嗯，我会继续包庇你。不仅如此，我还希望你可以得到幸福。”他伸出手去，轻轻抱住莉莉丝的脑袋，几乎放下了所有防备。这个距离，如果莉莉丝想杀他，他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这样做了。
“为什么？”莉莉丝没有理解。人类实在太过善变，明明刚才还是剑拔弩张，可下一刻叶歌就彻底改变了想法。这时候，莉莉丝没有在叶歌身上看到一丝一毫的恶意。哪怕他所释放出来的善意并不像埃尔希那样纯粹，却也比其他人要明显太多。
“你只是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谁都没有资格去苛责你。然而世间的正义本该如此，除了我这个共犯以外应该不会有人再愿意这样做了。”叶歌叹了口气，“所以，我希望莉莉丝能够答应我一件事情。这样的话，我就有理由继续包庇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