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的长公主突然回国,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大在燕云的面子问题,小在有天子船出现。

大部分的臣子都很默契地选择了静观其变,御史台的一些头铁官员却在朝会上公然将事情摆出,请求燕皇派人截回夜缨。

燕皇的态度很暧昧,将这件事敷衍了之。

许是九百年皇朝底蕴的傲慢使然,尽管燕皇没有明确表态要截回夜缨,甚至还暗示了一下这件事到此为止,但还是有些心高气傲的武将咽不下这口气,派出了不少人去追杀夜缨。

于是,罗格有了种自己是个商人的错觉。

“你说,我前不知道多少世,有没有可能是一个姓吕的商人?”

辰州南部边境,罗格坐在河边一边清洗着灌沙乌金殳一边没话找话地闲聊道。

夜缨站在一旁,面色多少有点难看,皱眉看着罗格手中的破军殳。殳锋历经多次厮杀早已卷刃,若非罗格近乎纯种的魔人体魄太过霸道,这杆名殳怕是连穿甲都做不到了,但好在殳这种武器,殳锋本来就只是锦上添花,只要锋刃下的金瓜锤头还在,这杆殳就还有破甲能力。

“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唉,算了,跟你说这些着实没意思。”罗格叹了口气,有些怀念家里的那个贴身丫鬟。

毕竟这个被自己取名为玉英的丫鬟,是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自己穿越者秘密的人,许许多多的事情也只有跟她讲才能有些趣味。

夜缨不满,提起膝盖就是一脚,踢在罗格的后脑勺上。

罗格朝前摔倒,啃了满嘴河沙。

“呸,你又发什么疯?”

夜缨双手抱胸,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得,女人都惹不起,尤其是当公主还爱习武的女人,小爷我不跟你计较。】

罗格吐干净嘴里的沙子,埋头继续仔细清理殳头的血污。

“洗这么干净有什么用?明天遇到追兵又要弄脏又要洗,反正你回去后也得换个殳头,洗那么干净真是浪费时间。”

“我跟你不一样,你是公主可以不在乎,但我归根结底只是个勋贵子弟,王上所赐之物不敢怠慢,得当爹一样供着啊。要是我自己那杆淘沙枪的话,我说不定早就打得高兴随手就抛出去来个钉墙杀了。”

罗格摇头,将殳头捅进沙中用力磨了起来。

夜缨半点不信这个无赖表弟的话,冷笑道:“你要真这么在意这些,出门游戏江湖还带着我父王赐的殳?你就不怕文臣参你个不敬之罪?”

“谁说我是带着这杆殳出门的了?我带的明明是我自己的淘沙枪还有七匹狼和手中剑,这杆殳是王上连信一起送过来的。哈,我猜王上是怕我没个耐操的趁手兵器就杀不回去了吧。”

夜缨瞥了眼罗格放在身旁的两把雁翎刀,实在想不通他怎么会给刀取这么奇怪的名字,一点不像他这个文曲星转世的家伙取的名字。

“你这两把刀名字太怪了。”夜缨摇头,又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的淘沙枪呢?”

罗格回过头,眨眨眼,看傻子般看向夜缨,见夜缨脸色渐渐阴沉,连忙摆手回头。

“当然是放在长安了啊,我带着杆丈二长的殳去给你撑场子,还带杆七尺多长的枪的话你不觉得奇怪吗?就算专练双枪的宗师也不带这么玩的吧,他们的枪才多长?”

“放在长安作甚?你不要了?”

“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吗,我还赶着花朝时回长安看花呢。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多爽啊?”

听到“春风得意”,夜缨的脸色立马一僵,双眼渐渐眯了起来,似要将罗格生吃了般看向他,幽幽说道:“春风得意,公子格,你莫非找女人还找到长安去了不成?什么叫做“回”长安看花,你是不是忘了你是谁,还是说你在外边游历了一段时间就连自己是哪国人都忘了?”

罗格听到这话背脊生寒,连忙将殳头拔出伸进河水中搅了搅,捡起地上的双刀转身打着哈哈说道:

“表姐,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快点去吃饭吧,免得等会饭还没吃成就又有杀手追上来了,饿着肚子跑路实在不讲究。”

夜缨不吃他这套,沉声道:“别转移话题!”

“我自然记得我是永夜人,表姐你且放心,我食我禄皆为永夜的民脂民膏,我都晓得的。”

见罗格诚恳地低头认错,夜缨懒得跟他掰扯春风得意的问题,反正回去她就会立马跟父王请求退婚了,实在不值得跟他闹,搞不好还会让他以为自己吃醋了。

冷哼一声,夜缨转身朝着河边的酒肆走去,边走边敲打警告了一句:

“你最好别让我知道你喜欢上了一个燕云的女人,否则我必亲手杀你。”

回到酒肆,三人围着一张破旧的木桌坐下,桌面上的菜除了一大陶锅鱼汤之外就只有一碟黑乎乎的腌制野菜和一碟萝卜干,三人面前摆着的陶碗内则是稀得立不起竹签,颜色颇为怪异的米粥。

罗格内心叹气,心想就这破吃食,亏这地方还叫秦淮镇,真是浪费了自己刻意绕远路跑来看看的心情。

夜缨看他不吃东西,而是拿起一坛店里最好的酒,看了看又闻了闻后摇头放下,轻轻皱眉不悦道:

“不是你说快点吃饭吗?怎么现在又不吃了?怎么,你公子格奢靡惯了连逃命路上都还讲究上了?”

罗格白了她一眼,心道你不也没吃,还搁这教训起我来了。

将米粥推到夜缨面前,罗格从蹀躞带上取下盐袋,往鱼汤中撒了一小把雪白的盐搅匀,又取了只空陶碗给自己盛了碗鱼汤,夹上两大块鱼肉默不作声地吃了起来。

夜缨再度冷哼,赌气拿起米粥颇为豪爽地吃了起来,可惜一直皱着的眉毛看着实在不够豪爽。

虽然是个立志沙场的习武公主,但夜缨在这之前还真没吃过这样的食物,毕竟穷文富武,这年代习武之人吃不好可练不出什么来。

一顿饭,罗格除了鱼肉鱼汤之外就只吃了一口萝卜干,让逞强赌气将食物全部吃完的夜缨看得格外不爽,离开酒肆时还以他磨磨唧唧为理由踢了一脚。

罗格自知这些天把她气得不轻,对于夜缨时不时动手动脚的行为也只好无奈受着,颇为自觉地当着沙包的角色,没有说话。

只是,夜缨见他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觉得他在嘲讽自己打人都没力气,反而火气更甚,抬脚使足了劲想给他来个平沙落雁屁股朝天式。但罗格的自尊心不允许他为了哄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当小丑,扛得住就是扛得住,休想让他故意配合摔倒。

夜缨只觉自己一脚踹在了一块巨石上,虽不至于脚疼,巨石却是稳如泰山。

【这狗东西,整日沉迷风花雪月声色犬马,腰马功夫怎练得如此厉害?有这么好的腰马功夫还不肯入军营,真是该死啊,我永夜儿郎怎会有他这般丢人的无赖!】

夜缨心中骂着,抬起脚又想再来一下,罗格却是忍不可忍回过头来,垂着眸视线避开她那被夕阳映照得格外迷人的厌世美颜,正色道:“表姐作为永夜的长公主,还请您在外时刻注意自己的礼仪举止,这代表的是我们永夜的颜面。”

不待夜莺嘲讽反驳,罗格又转回身,快步走到河边跳上小渔船,将破军殳放好,很自觉地将船篷内的睡铺留给夜缨,抱着两把刀盘腿坐在靠近甲板的船篷口闭目假寐。

几人上了船后,船夫便操控着渔船顺着秦淮河的河水,朝着宛州的方向慢悠悠地漂泊而去。

船篷内,夜缨冷嘲热讽了好一会,罗格始终闭目养神一动不动,夜缨骂得累了,才咬着牙拉上帘子躺下睡去。

第二天,夜缨是被刀兵碰击的声音吵醒的。

渔船还在河上,河水不断冲击着船体,渔船却是不停地做着往返运动。

河面上,罗格踩在封锁河道的手腕粗的麻绳上,双手持刀与两岸杀来的杀手厮杀着,每当渔船靠近便一脚将渔船给踢回上游。

夜缨不顾躲进船篷的渔夫阻拦,提着刀探出船篷左右看了看,杀手有数十人,估计都是能踩着麻绳在水上作战的高手。夜缨知道罗格不通水性,心中一急立马就要钻出船篷拔刀帮助罗格杀敌。

罗格注意到动静瞥了一眼,心中暗骂一声猪队友,双膝微屈身体一沉,借着绷紧的麻绳的弹力纵身跃起,一刀掷出。

电光火石之间,手中剑破空呼啸,洞穿了岸边一张弓搭箭之人的胸膛。两个杀手趁着罗格腾空无处发力,纷纷挥刀朝着罗格的小腿砍去,罗格空中扭腰带动身体,险之又险地躲开两把快刀,身体一旋带动臂膀抡圆了七匹狼抽翻一人,随后一个趔趄落在麻绳上,盘腿绞住麻绳身体后仰后脑直接没入水面,一把快刀贴着胸口划过差点削掉他的下巴,好在罗格技高一筹以刀使出一记回马枪捅在那杀手的护心镜上将人捅飞落水,非是不能捅别的地方将人捅穿,而是担心来不及拔刀又来不及抢过那人手中的刀防守。

两个杀手被瞬间解决,罗格心脏狂跳,来不及管快要流到眼中的冷汗,一掌带起劲风拍在水面上爆起一团水花借力起身,一通极限操作爆发下来气血有些不顺,身体微微打了个摆子差点差点摔倒。强忍着身体糖分补充不足与气血逆流导致的黑眼晕带来的不适感,罗格晃了晃脑袋冲着夜莺怒吼道:

“给爷滚回去趴好!”

夜缨这才惊觉杀手是怕误杀自己才一直没有放箭射向渔船,自己这一现身便立马就有神射手朝着自己的四肢射来,若是自己受伤必然拖累罗格。

夜缨虽然自幼习武,下盘功夫也一直在练,但现在来了天葵,实在没有信心在水上作战还能躲开神射手的箭矢。

不甘心地咬了咬牙,夜缨将刀扔给罗格,又缩回了船篷之中趴好,视线一直透过帘子的缝隙死死落在罗格身上。

罗格接过夜缨扔来的宝刀,瞥了眼刀刃,心道这刀看着漂亮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货,这些天夜缨用刀作战比自己少多了,刀刃卷刃磨损的情况却比自己的刀还严重。

现在手中双刀与其说是刀,不如说是两根铁条,只能当钝器用,站在麻绳上,就算杀手只有一面护心镜护身,也很难保证发力将人捅穿后身形还能稳定。

保持着一定距离的杀手再度排着队杀上来,罗格顾不得去想刀刃的问题,再度迎战。

一边躲避格挡了几支箭矢,一边又抽爆了几个杀手的脑袋,一边还要不断将渔船踢回去,罗格也渐渐感到吃力了起来。

若是在岸上,哪怕是在甲板上,罗格自认为自己也能靠着破军殳鏖战数十个杀手不落下风,可踩在麻绳上罗格实在不敢用殳,一不小心自己掉进水里可就玩完了。如果跳到船上在甲板上作战,渔船必然被流淌的河水打横靠在麻绳上,届时罗格可没信心能完全保护好船里的小侍女和船夫。

心中一狠,罗格决定冒险夺刀试试将麻绳砍断。

双脚夹住麻绳侧身弯腰躲过两支箭矢,又同时挥刀拨开一支,罗格抡圆手臂将自己的七匹狼砸出,一个杀手被砸中面门落入水中。另一个杀手趁着罗格大开大合的空档,一刀自下而上、自罗格身后撩起势要将罗格拦腰砍断。

船篷中的夜缨见状惊呼一声欲要扑出船篷抢救,立马就见到罗格面部狰狞、咧嘴一笑,脚上发力将自己弹起,后仰跳跃过刀刃脑袋朝水面载去,顺势双脚夹住杀手的手腕,势要将杀手也一起带入水中。

夜缨还来不及想罗格是不是已经力竭打算放弃多拉一个是一个时,又见罗格腰间发力上半身抬起,双腿一抖将身体失去平衡的杀手砸向水面,以杀手的手腕为发力点发力仰起身体,双脚折断杀手手腕后,一脚顺着杀手的胳膊滑在杀手脖子上用寸劲发力拔高身体,一脚勾住刀镡将刀带起。眨眼间,罗格身体落在甲板上,一手伸出接住了杀手的快刀。

又是一通极限操作下来,罗格喘着粗气很是艰难地暴跳跃起,手臂高高扬起一刀怒劈斩在手腕粗的麻绳上,罗格感觉这一刀下去自己的肩膀都脱臼了,手中的刀自是抓不住落入水中,从手感来看刚才那一刀带着麻绳沉入水中数尺之深,罗格也摸不准这一刀有没有成功。

船头扎进被罗格一刀劈爆的数丈高的水花,罗格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麻绳未断又再度弹起将渔船掀翻。

很快,排着队隔开距离站在麻绳上的杀手接连落水,告诉他麻绳真的断了,罗格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下,立马就要侧身躺倒。

人在目标达成的那一刻往往是最不设防的。

在夜缨刚开始感到喜悦的时候,一支超越音速的箭矢扎进罗格的胸膛,蹲在船头的罗格立马被箭矢带飞了出去。

夜缨双瞳一缩,人生第一次因为这个讨厌的未婚夫而感到心悸,向来冷淡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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