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大早便起来,付清了房费,带上行李前往去王五所住的安康坊春来胡同,准备在那儿租间便宜院子,算是在京城正式落脚,日后便安心读书。
清早的京城已是车马串行,人头涌动,往来商贩络绎不绝,这座名为月望的皇城街巷阡陌,四通八达,青砖红瓦铺路造巷,横竖交叠出上千条道路,比及刚入城时那远远一望时的巍峨壮观,此刻更令人叹息内里的玲珑精美。
江羡在路边找了家馄饨摊,要了碗馄饨,等上菜时,他走进了左手边不远的一家当铺。
“掌柜的,你这儿收玉佩吗?”
“什么样的?”,老板抬头瞥了眼江羡,又看眼他身上那衫粗布长袍,“太次的货可不收,脱不了手。”
“怕是好货,是我捡来的一块玉佩,卖相极好,料子应该是……”,江羡照着手里的玉佩形容道。
那掌柜听了,非但没起精神,反倒语气不善起来,“东西呢?”
江羡笑了笑,“我看是件珍物,不敢带出来,先来问问行情。”
“好,你凑过来点……”
“掌柜的,你脸怎么憋红了?”
“因为老子想揍你丫的!”
柜台后的老板抄起一条鸡毛掸子就往江羡身上抽来,破口大骂道,“我看你生的白净,怎的这么不要脸,天天拿着假货坑蒙拐骗,尽干些下贱事。”
江羡眼疾手快,一下躲开,接连退了几步,看那掌柜气得不行,竟要追出来。
“掌柜的,你我萍水相逢,无冤无仇,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打的就是你这样的骗子,这两日说有人拿着一块美玉,四处问价又不肯卖,行当里就传开将有一块美玉要流进市场,结果惹来一大堆拿着假玉到处招摇撞骗的!”
肥胖男人一时卡在柜台里,气喘吁吁,冲江羡吼道。
“那长公主府居然也传出消息说长公主让人偷了一块贴身玉佩,昨日让我抓到一个拿玉佩来店里问价的,那假玉以假乱真竟把我也骗过去了,本想把人送到长公主府领赏,结果反倒挨了三个大板,现在屁股还肿着,你让我如何不气!”
江羡怕那掌柜的气急了,赶忙作揖道歉,离开了当铺,走在街上心中仍在后怕,多亏他长了个心眼,没着急拿玉佩出去售卖,怕是黑市也早就有了这女人的眼线。
这喜怒无常的女人……果然在找他,泼辣作风的确像是她的性子,那日荒郊野外一见,就馋了他的身子,见江羡没拿着玉佩顺道脱光衣服去府上献身,竟派人到处找他。
这大玥长公主,真是好大的派头,好一个如饥似渴的深闺怨妇!
可惜这么一块好玉,怕是要砸在上手了。
江羡叹息一声,连馄饨也没心情吃了,直奔安康坊春来胡同而去。
他一路行来,问了几个行人,终是找到了王五所说的春来胡同,这是一条格外冷清的巷子,许多作坊商铺大门紧闭,路旁常见碎砖破瓦,却看不见几个路人。
这条胡同应是曾经人来人往过,如今没落了。
“江兄,这边……这边!”
喊住江羡的,正是往日同窗王五,他站在江羡身后,往巷子里走来,“我知道江兄是个准时的人,一大早就去买了吃食,吃好了咱们再去书院不迟。”
“这肉丸汤可是一绝,可要趁热吃。”,王五拎着手里热腾腾的肉汤,香气扑鼻,他扬了扬下巴指向胡同深处,“走,我租的院子在里面呢。”
王五在前面带路,顺道介绍了春来胡同的布局,这胡同又深又拐,且四通八达,住的人又少,以免江羡以后迷了路去。
“我还为你找了房舍,要现在去看上一眼么?”
江羡心头一热,他乡遇故友,王五的这份心意他定会记住,“多谢王兄,恭敬不如从命。”
“那走吧,你的房舍离我的住处尚有些远,还要再往巷子里深些,但租金相当便宜,也够宽敞,你看了定会满意。”
两人边走边聊,几乎走到了巷子最深处,却陡然生出一种柳暗花明的明朗。
眼前所见一下子宽敞起来,多了一大片空地,散有几家破落院子围在一起,王五指向其中一家还算干净的房舍,“就这儿了,咱们进去看看。”
江羡站在院子门口没动,抬头望见了西边的一座古刹,约莫三四层楼高,塔形四方,四个檐角破了一角,吊了一挂风铃,在风中发出“叮铃叮铃”的轻灵响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春来胡同路道狭窄复杂,两边墙壁又格外高,走在里面只感觉坐井观天,望不见高处,竟未发现此处立有一座古刹。
江羡听着清脆铃声,看向王五问道,“这儿原来有一座佛寺?”
“是啊,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儿了,听说这里的佛寺香火还很旺。”,王五摇头苦笑道,“后来发生了件怪事,把人都吓跑了,寺庙垮了,胡同也凉了,不然上哪儿能租的到这么便宜的大院子?”
王五看见江羡望来的讶然目光,连忙解释道。
“可不是我坑江兄,这春来胡同我年年进京赶考都来这边住,还有不少穷人住这儿,这么多年也没见出过什么事儿,要是实在怕,大不了再换个地方,就是京城这寸土寸金的……”
“我不信鬼神的。”
江羡摇了摇头,推开了院子大门,院中布景竟是他很喜欢的云州园林风格。
假山取势,天然简洁,干涸水池里滚了几团水草,花圃里杂草丛生,褐色的攀山虎捆住了白墙红瓦,好好打扫一番,的确是一处不错的院子。
“当年能住这院子的可是非富即贵,要不是发生了那怪事,咱们也捡不着这漏。”
江羡直接问道,“王兄,到底是什么怪事,你就不要兜圈子了。”
“行,既然你不怕渗人,那我就讲了。”,王五润了润嗓子,绘声绘色道。
“说是那年这寺庙香火正旺,有一日来了一个少女,祈祷她家中负心薄性的郎君能够回心转意,但还是得到了男人要与他那情妇大婚的消息,女子当即悲痛万分,投井自杀了。
有人当即在井里打捞,竟一无所获,于是堵住泉眼,抽干了井水,明明许多人亲眼看见那女子跳了进去,更不会有人找机会做手脚,可那女子尸体竟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翼而飞。
后来据说这井里的水更是莫名其妙染成血色,有人传言是那女子化成厉鬼诅咒了这座佛寺,以后拜佛求神就不灵验了,因而佛寺断了香火维持不下去,拆的只剩下这一座古刹,连带着这一片不吉利的地方都冷清了。
“这故事……”
江羡哑然失笑,这样的故事他随口能编上百十来个不重样,未免太俗套了,似是离了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这谣言传闻就编不下去了。
“听个乐就好,那井我和几个胆大的朋友看过,平平无奇,早就枯干了。”,王五拍拍胸脯保证,“尽管放心,我们读书人养一身浩然正气,最不怕的就是这些个孤魂野鬼。”
晨风轻拂,古刹破角之上的那挂风铃响了起来,风中回荡孤独的轻灵玲声。
“这里挺安静的,那就租这儿吧。”
江羡扫开石凳上的尘灰坐下,少年郎眉目清朗,放浪不拘,轻声笑道。
“倒希望是个漂亮女鬼,能相伴读书,保佑我考中功名,我可不会似那负心郎一般,到时肯定会替她修一座坟,让她早日超生,下辈子寻个如意郎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