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孩的引领下,特蕾西娅在村庄之中漫步。这里的屋舍多是取材于丛林,因此和镇上的石制建筑相比稍显简陋。屋舍之间的草地相当平整,想来是居民时有修剪,才使得这片本来是原始风貌的村庄井然有序。

“阿璃姐姐是村子的英雄,所以大家都去欢迎她了。”

或许是察觉到特蕾西娅对空旷无人的街道产生了些许疑惑,悠法向她解释道。

“是这样啊。”

这正遂了特蕾西娅的意——她不希望有无辜的村民被牵扯进来。在那天夜里夏蒂的暴走过后,护卫莱拉的两名圣星骑士绝不会再将她视作同样应当护卫的对象。而她此行虽没有产生冲突的打算,却也没有束手就擒的意愿。

她必须为威尔兄妹二人以及夏蒂征得教国的免罪符。一旦教国认真地想要肃清异端,由肃正骑士组成的军团就会追杀目标至天涯海角。两名圣星骑士已经可说是人界数一数二的强者,但面对那样的一支军队也没有任何可比性。

而万全状态的夏蒂或许能够力敌两位甚至三位圣星骑士而不落下风……但失去了魔界庇佑的她,绝对无法在教国的追剿下度过一天安宁之日。无论何时只要她一露出魔族的本性,肃正骑士们便会闻风而至。

而特蕾西娅无法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她或许只把人类看作是植物或是动物那样的东西,但她并非十恶不赦,残忍嗜杀的恶魔。从她的记忆中特蕾西娅已然窥见,那些被她所“吞噬”的人实际上仍存活于这世上的某处。

她并非夺取人类的血肉,而只是夺取他们的情感与记忆。那些忘记一切的人们有的被她的手下当成奴隶卖了出去,有些则是在镇上过着行尸走肉般的日子。这对于那些人来说是无妄之灾,于她而言亦是重复发生的悲剧。

“我希望……您能找到自己真正的样貌。那个潜藏在您掠夺的无数面孔之下,夏蒂小姐真正的自我。”

那早已被她所埋葬的过去,正是她如此衷心期望的理由。

“啊,是莱娜姐姐的随从。他今天也在村子里呢。”

二人沿着小河边的路径来到村外的林地,在那里,一位中年男人在不远处朝着她们微微招手。

成为圣星时,特蕾西娅接受过所有在位圣星骑士觐见。但这个男人给她的感觉却并非骑士,而更像是猎人。他的脸颊那宛如刀削一般的轮廓坚硬得就像一块顽石,任风吹雨打却仍岿然不动。

他是仅凭狩猎恶魔的功绩便荣升天空的圣星骑士,恐怕只有几位驻守魔界边境的征战骑士才能与他的实战经验匹敌。拉塞尔·弗洛克,特蕾西娅敬畏这个男人,因为在教国街头流传的有关恶魔的游侠传说里,他总是那位主角。

他伸手打招呼的同时眼中也亮起一道锐利的光,他的视线自下而上地扫视特蕾西娅,最后停留在她的眼睛处。

特蕾西娅不偏不倚,昂头迎接那视线。

“……殿下等候多时了。”

或许是确认了眼前的少女并非魔族假扮,拉塞尔并未显现出敌意。

“少女,感谢你的帮忙。接下来就让我引她去见莱娜大人吧。”

“没问题的。谢谢您带我到这里。”

特蕾西娅看得出悠法应该和村里的其他人一样都十分挂念归来的云璃,于是便也出声附和。悠法看看二人,露出开心的笑容:

“那我就走啦!各位要好好相处喔。”

“……真是个机敏的姑娘。”

拉塞尔望着少女小步跑远的背影,肃然地转过身去 。

“请跟我来吧。莱娜大人就在不远处。”

“有劳您了。”

特蕾西娅跟着他走进林地。在林地中央的空旷草地上,披着红色圣袍的莱拉正在那里等候。见到特蕾西娅前来,她脸上平静得仿佛和森林融为一体的表情也未有丝毫变化。

“你来了。”

“久疏问候,莱拉殿下。”

拉塞尔沉默地退到一旁。特蕾西娅环顾四周,发现另一位圣星骑士索鲁·拉格纳克并不在此处。

“他在上次战斗中受了极重的伤,此刻还在养病中。”

“……我很抱歉。”

“为何道歉?使他受伤的是那个魔族而不是你。”

“……”

“但你既然平安无事又孤身一人来到这里见我,是否说明你并非是受那魔族胁迫?”

“是的,并没有任何人胁迫我。我来这里见您,完全出于自己的意志。而使那位魔族脱离危险,也是我发动奇迹的缘故。”

“我认为你的做法并无不妥。据拉塞尔所言,若是放任那个魔族自取灭亡,整个城镇也会被其夷为平地。但令我迷惑的是,它和你们二人究竟有什么关系?”

“为了从海盗与暗杀者的手上脱身,我以我奇迹的情报为代价和她订立了契约。而在契约仍未顺利履行的现在,她保护着我和威尔神父的安全。”

“暗杀者。他也和我提到过。你知道他指控了谁吗?”

“是希金斯·考列特主教,南部教区牧首。我曾经最敬爱的老师,以及养父。”

特蕾西娅已经不再犹豫念出他的名字。客死他乡的船员和随行者们似乎就在空气哀鸣,呼喊地叫她说出真相。而她也……或许是早就不能再做那个父亲最钟爱的女儿了。

“教廷已经派人去查证过了。而他们从你在圣山修道院里的房间里,找到了这个。”

莱拉面无表情地掏出一张带着褐色污渍的羊皮纸。特蕾西娅稳住自己的手,接过它。

“这是……我的日记。”

“命定之日来临前夕……这些信将由一位漆黑的魔族取走。这是否是你亲笔所写?”

“嗯。那是我的奇迹。效果类似于您的《启示》。在那个时候,我还没法很好地掌控它。为了确认它的功效,我会将所有预知的场景都记录下来。”

特蕾西娅无法否认——毕竟她这是她自己预见的场景。在过去她的奇迹还不稳定的时候,她只能事无巨细地将那些浮现于她脑中的景象和梦境统统用文字记录下来,以此窥见未来的一角。而那个出现于她如碎片般梦境中的漆黑魔族,则是养父命令她记录并保存的信息。

“这么说,这只是你奇迹揭示的其中一个未来,而非你与魔族有所联系。”

“十六岁之前,我从未离开过姆克威尔城。”

“你知道吗?为了从那个魔族手上夺回这张纸,序列九的「银风」菲莉娅卿几乎当场殒命。”

“这……!”

“看你的表情,你所预知到的内容应该没有十分详细吧。我的《启示》也是如此,主赐予我们这些仆人的预示总是十分隐晦……若是其与苦难相关的话,便是祂赐予我等必须跨越的试炼吧。”

莱拉一直平静的眼神此刻终于出现了波动。她凝视着特蕾西娅的双眼,声音逐渐带上重量:

“然而祂赐予我们先觉,使我们能够以言语相互理解,彼此携手跨越这苦暗。若是我们不将其昭白于世,那么得到这先觉又有何意义?”

特蕾西娅身形巨震,在她那陡然升高的魄力中后退。而后莱拉以如炬的目光再度向她质问:

“即使你未能看到更加具体的景象,这字里行间所留存的信息也已足够教国对那事态作出更加完备的应对。告诉我……你为何将这预示隐瞒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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