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他惧怕不已,寝食难安,连与江羡一同去京城赴考的约定也不顾,一个人早早地跑来京城,生怕顾家来找他麻烦。
见到江羡的第一眼,王五扭头就想跑。
人群中有碍事者拦住不让他走,如同逗傻子似的两头玩弄他,王五越急越乱,脸色涨成猪肝色,可就是冲不出人流,惹来阵阵嘲笑。
最后还是江羡一手把人抓住,带到了一处偏僻小巷躲避风头,但发现王五始终不敢抬头看他一眼,似乎十分畏惧他。
他以为是王五丢了面子,才这般见不得人的模样,只好打包票道,“这事我绝不会同第二人讲的。”
王五看江羡全然不知他泄密险些害他一事,顿时心中一松,语气也逐渐活络起来。
“无关此事,我只是因为失约于你,无脸愧对江兄。”
“我记得当初你来顾家,我明明给了你一笔银子,怎么落得现在这幅要去……”,江羡看王五满身灰尘,还挂着菜叶的狼狈样子,他特意换了措辞道,“要去书肆‘借书’呢?”
“我花光了全部家当竞拍到了一张帖子。”
王五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红面烫金的请帖,似是这张薄纸能够满足他心中所想,语气分外激动。
“这是哪家的请帖?”,江羡听得一头雾水,这摸到手里也不过一张平平无奇的请帖。
“这可是花月楼的请帖,不知能遇着多少文人墨客,富豪乡绅的宝地啊!”
江羡无奈笑道,“王兄,你如今连饭都吃不饱,怎么还流连往返于这等挥土如金的烟花之地,当下要紧之事,不应该是专心科考么?”
“江兄以为这就不是为科考做准备了?”
王五把帖子重新揣回怀里,嫌江羡没见识,看不出这请帖的宝贵之处。
“我年年考,早就把书经给背烂了,可还是年年不中,当初我是冥思苦想不得要领啊,到了如今才堪堪窥得其中门道。”
未过而立之年却两鬓已白的沧桑书生长叹一声,眼角淌下辛酸泪水来。
“原来这科考不仅看才干,更要看人脉关系,许多人书还未读熟,便要先四处行卷投名,找那些有名有势的官员,贵族……得到他们的赏识,他们才能愿意在科考中举荐我们,位于人前,让考官看中啊!”
“这……”
“觉得很不公平是不是?这与徇私舞弊何异,让那些真正有才华却无身份人脉的考生该当如何?”
王五说到这些年默默无闻的辛酸苦辣,已是泣不成声,他打断江羡继续道。
“我曾经也以为自己不是那阿谀奉承,攀炎附势的小人,我自认比众人清高,可前年一位好友已是不愿坚持,靠着一张好面皮,攀附了一位豪门贵妇人做白脸儿,第二年果真榜上有名。”
第一次进京参考的江羡很快明白了其中不可言说的意味,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那块价值不菲的玉佩,终是明白了那个高居车辇之上的女人为何看他是书生,便要赠他这块玉佩了。
“你叫我如何不羡慕?如何不一边唾骂这些人,一边倾家荡产去买这一张请帖!”,王五捶胸顿足,“所以还请江兄不要瞧不起我,我如今真的已是走投无路了,清高不下去了!”
“王兄多虑了,这种事无可厚非,我怎会因此瞧不起你。”
江羡性子并不迂腐刻板,他自然懂“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倘若一味自持清高,最后如王五这般让妻儿这些身边人受苦,闹得妻离子散,孰是孰非压根说不清楚。
考生拿着作品投给能够看懂自己才华,愿意赏识提拔自己的高地位者,那也是依靠自己真才实学,这本身就是一条明明白白的晋升通道。
江羡放下手里那块玉佩,不过出卖色相这种事……他也没那本事,这也确确实实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王五从那段不堪回首的辛酸岁月中抽出神来,捧着怀里的请帖志气满满。
他看向江羡道,“如今可有落脚的地方?”
“刚入城来,找了家客栈住着。”
“那不如来我这儿住吧,我那条巷子房租便宜,又比较清净,很适合读书。”
王五自知有愧于江羡,便想要弥补,“明日我带你去我就读的书院,里面有位教书的老先生是我祖上当京官时结识的朋友,往年便是他替我举荐的,只是……你最好不要抱太大希望。”
江羡点了点头,这位老先生的举荐怕是作用有限,否则王五又岂会花大价钱买一张请帖去花月楼结识其他达官显贵。
眼下这的确是一个不可轻视的难题,江羡需要有人能看中他的才能,愿意举荐他。
王五拍打着身上的浮灰,整理领口,抚平布料的褶皱,戴好冠帽,他这样的读书人最看重的便是人前的那一份体面。
他眼角余光瞥见一旁垂眸静思的江羡,心想顾家虽家大业大,但也不过无权无势的商贾之家,定是没有那种远在京城的人脉,能替江羡找到举荐之人。
罢了,王五心一软,谁让他差点害自己的同窗好友丧命,本就是他一万个对不起江羡。
他轻咳了一声,对江羡说道,“我这张请帖还能带一位好友同去,我本来打算找一位能说会道的朋友,好在人前打好配合,让贵人看重,可你我毕竟是多年同窗,我还是决定带你一同前去。”
江羡实在未曾想到王五如此大方,“王兄当真慷慨,我事后定会把银两偿还给你。”
“银两就不必了,我本就欠你钱财,就当相抵了吧。”
王五摆摆手,还是对江羡这位含着金钥匙长大的顾家少爷不太放心,阿谀奉承、攀炎附势这等本事可得要吃过苦头,贴过冷屁股才能领悟的“绝学”,便认真叮嘱道。
“花月楼可不比一般的烟花之地那样庸俗铜臭,来者都是当地颇有名望的文人墨客,或是达官显贵,需要有眼力劲,见人下菜碟,到时你就跟在我身后不要轻易开口,我会想办法也把你推荐出去。”
江羡作揖道别,“那便如此,明日就约在正午,我请喝酒。”
“记得好生捯饬一下自己,别丢了面子。”
王五看了眼江羡那一身粗布白衣长袍,特意提醒了一声,说罢,便一抖衣袍,挺胸抬头走入了巷外的人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