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看到铁远一掌将师妹当作掩体的大石劈成两半,在泥地留下一个三分之一指深的坑洞时,他眼皮不自觉地跳了跳,算是对这个世界武功的强度有了一个直观的感受。
那些真正强大的武者,是真的能做到一人成军。一代魔头叶冷星在二十年前从岭南道出发,以一人之力一路杀到京畿地区,屠杀的和尚、道士、拳师、剑客、刀客……不计其数,有童谣唱道“从南到北,开满了红色的肉花”。
据说叶冷星中途以人血人肉为食,每每来到一座新的城市,都会逼迫当地百姓献上童男童女,她当众拧去稚童头颅,啜饮鲜血如饮水。也或许得益于此,她在连续六十四日的高强度战斗中都能保持一个极佳的状态,最后被宫内几位大太监联手击败后也能全身而退。
所以杜玉是不敢小看任何一名高层次武者,更不敢小看这片源自某种高绝毒功的毒林。
越往毒林深处走,脚下的地面越发坚硬,已经不能够称为泥地了,说是铁地都已经低估了地面的硬度。地面上有着大大小小的沟壑坑洼,显然都是此地变成毒林前便已经存在,它们都随着毒素爆发而永远地凝固在那一刻。
杜玉能看见大大小小各种脚印,脚印过于凌乱,杜玉很难从中提取出有用线索。随着杜玉的深入,他手腕处的灼热感愈发严重,起初他以为是无涯功运转的副作用,可当他距离毒林中心不到百米时,杜玉左手手腕已经传来一种火烧般剧烈的痛楚。
他低头看去,只见左手上那块蜈蚣型的印记边沿变得赤红,仿佛要从皮肤上脱落下来一样。
这种时候,杜玉脑海里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原来不是胎记啊……我还以为是胎记呢。
下一秒,以那蜈蚣印记为起点,汹涌的毒火涌入杜玉五脏六腑,此般痛楚,和他练武时的反噬完全一致。
原来是你这个王八蛋……他在心里说。
之后,杜玉便失去了意识。
在陷入深沉的黑暗前,杜玉恍惚仿佛看到自己被人放在一张床上,一个白发的小女孩站在门外好奇的看着他……
*
当他再次醒来时,看到的是幽暗的床顶。黄花梨木制的架子床顶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老红,床顶的雕花是龙凤呈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味。
他张了张嘴巴,喉间干涩得像是被人用火烤过。
“水……”
“玉哥哥!”“玉儿!”“三弟!”
他刚一开口,耳边便响起多道呼唤他的声音。杜玉被不知道谁的手从床上扶起来,另一只手便小心地给他端来一碗甘甜的井水。碗口冰冷,杜玉还不一小心咬到碗口,磕得牙龈疼。
杜玉喝了水后,身体逐渐复苏,一直在持续高温运转的无涯功才逐渐平息。他定睛一看,只见床边坐着满脸懊悔的小师妹和眼睛被头发完全遮住的杜瑶,另一头则站着满头大汗的杜瑛及老爷子。
“玉哥哥,师兄,都怪我,不该和你耍小脾气……我就该陪着你……你本来就不会武功,我本来就该保护你的……呜呜……”杜玉眼神微动,虽说他很感动,但他还是希望公孙若这丫头别说话了,有点扎心。
“三弟,吓死我了,你可千万不能有事……”杜瑛一口大气终于喘过来,他还指望着弟弟留下来代替他呢。
老爷子一脚踢向杜瑛:“混账玩意,咒我孙子是吧!”
“老爷子我错了错了……”还不忘嘀咕,“我也是你孙子啊……”
四个人中,杜瑶最是冷静克制,她淡淡地撩起刘海,露出她那黝黑深邃的眸子:“三哥,你不该去烧地林的。”
杜玉摇摇头:“那不是烧地林,那就是一片毒林,我身负师尊嘱托,为了莲子镇镇民的安危,必须弄清楚毒林的来源,若可能,最好消除毒林……”
杜瑶说:“幸好我当时未睡午觉,第一时间带人去把你捞了出来。三哥你当时模样吓人的很,浑身通红,身体烫的如个火球一般。”
老爷子也说:“玉儿,那烧地林在那儿存在了七八年了,也不曾酿成祸患,依我看,哪怕是片毒林,让它闲置个十几年,恐怕毒也消了。”他是在劝说杜玉不要再想着毒林的事了。
公孙若也说:“对啊对啊,玉哥哥,哪怕要处理我们等师尊回来再说也不迟……”忽然想到师尊也许也处理不了,便改口,“实在不行我们去县城报官,在衙门前敲鼓……”
杜玉心里已经有了别的想法,他不动神色地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手腕,上面那块蜈蚣型印记已经重新变为深沉的肉色,看起来与胎记一般无二。
他十分确定,那块毒林的毒和他练武时遭到的反噬同根同源。他曾羡慕过那些高来高去的武林高手,央求过师尊教他武功,师尊没办法,去隔壁铁掌门拿了一本铁砂掌秘笈,杜玉练了没几天便毒火攻心,丢了小半条命。也是自那以后,杜玉便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学不来武,筋脉断绝不说,一旦动用内力运行功法,便会剧痛不已,高烧不止。
这是被人下了毒。下毒者就是造出毒林之人。
他的心脏怦怦直跳,有一种世界被颠覆的惊异感。过去他所熟知的事物在他面前被赤裸裸地打破,露出了它背后残酷的真相。
他压根不是因为天生筋脉断绝才不能练武,而是因为被人下过毒。
是谁?
他的目光一凝,在昏暗的房间中逡巡。
杜瑶起身,向其他人说:“三哥身体已无恙,我们先让他好生歇息,莫要吵扰了他。”
老爷子点头,拉起杜瑛往外走。公孙若也依依不舍地起身,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师兄,你记得把药喝了。就在你床头。”
杜玉目光最终落在床头那碗木味浓郁,汤汁漆黑的中药上,漆黑的汤面上有零碎的几道白光,白光又映衬出他那双发亮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