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身份的江羡背着书箱走的是悬阳道,花了两日功夫,身后山美水美,素有人间天堂美誉的清河郡逐渐被甩在身后,他很可惜没能在清河郡多赏玩一番,就要急匆匆赶往京城参加考试了。
悬阳道途中多有岔路,江羡认不得路,只能凭心意乱走一气,反正只要一路往西便能抵达京城,也无需在选路这事上费神。
走到日下黄昏,脚下这条路直直地拐进了一片林子,残阳如血,穿过细细散散的的林叶间隙撒下斑驳的碎影,也落在江羡那一身灰尘扑扑的长袍上。
江羡深一脚浅一脚,背着沉甸甸的书箱,踩在泥泞坑洼地中,不多时额头便渗出汗来,他这样已是有些狼狈。
他想定是迷路了,此处山郊荒野,寂静无人。
江羡又扫开一片灌木丛,原本愈发狭窄的小路一下子宽阔起来,小路竟成长为一条大道。
找到路了!
江羡心中一喜,刚走上平坦宽阔的大路,却看见迎面跑来一行车队。车队前面是人头晃动的队伍,后面跟着高低不一的马车,浩浩荡荡,扬起灰尘阵阵。
这支车队不知为何走得很慢,却把一条大路占的满满当当,丝毫不给其他路人留下余地,好生霸道。
江羡只能背着书箱站在路旁,看这支庞大的车队与他擦身而过,大约车队走到一半,他终于弄清这支车队为何行的如此之慢了。
原来车队中央还藏着一抬“步辇”,也不尽准确,倒不如说更像是一张睡榻,这步辇实在是太过于宽阔,怕是睡在上面打滚儿足矣。
隔着层层叠叠的雾纱,步辇两边跪着侍女摇扇往幔帐里送风,极力打量只能依稀看清是个人影卧在榻上,似是在假寐。
久闻不如一见,京城果真是繁华享乐之地。
这等穷尽人力物力的奢华之举实在是令人咂舌。
就在江羡好奇这帐内之人到底是哪家豪门贵族出来的少爷小姐时,林间忽然起了一阵妖风,压弯了竹林细杆,刮得叶子哗啦啦作响。
此刻层层纱帘漫天飞舞,终是满足了江羡的好奇心,他眨巴眨巴眼睛,看清了帐内之人。
女人侧卧在榻,姿态慵懒惬意,身披一条单薄如纱的朱红罗裙盖至脚踝,如墨黑发肆意垂散下来,漫过纤细一握的腰肢,浑圆妥帖的臀儿,活生生勾勒出一具丰腴婀娜的肉体。
江羡觉着这一身红艳遮了满眼,可惜……女人是背对着江羡的,没能一睹芳容。
他站在路旁不避不让,理所当然的“观赏”,没有注意到起了这么一阵妖风,偌大的车队前前后后几十人,婢女、侍卫、车夫……居然全都噤若寒蝉,目光只敢在脚尖一寸的地方死死定住。
这风愈是刮得猛烈,这一伙人就愈是大汗淋漓,此情此景在这荒郊野外显得甚是诡异。
终于,跪在步辇旁为女人摇扇的侍女没能绷住,她打了个喷嚏,又赶忙捂住嘴,一番动作间,她瞥见了就站在路旁的江羡。
起先,婢女感到困惑,纳闷这儿何时多了个书生,他到底站这儿看多久了?
随后,冷汗一下子打湿了贴身小衣,婢女发自真心想要流泪,此刻只想要做些什么补救,便抱着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她颤抖着指向江羡,厉声喝道。
“登徒子,你在看什么?”
说罢,便爬到了床榻之上,侧躺着用身子挡住了女人妖娆的背影,身为女婢,的确忠心耿耿,一心为主,她现在只求主子等会儿不要一时动怒牵连到她。
江羡让人冷冰冰喝了一声,脸色红了一下,赶忙开口道歉,“是在下失礼了,扰了娘子好梦,这便走了。”
“唉,好吵啊……”
就在婢女看主子毫无反应,以为这场乌龙能够悄悄揭过时,方才一直在发呆的女人一下子被吵醒了,缓缓转过身来,居然看见自家的婢女躺在她的榻上。
“盼儿,你这是想和我做游戏,逗乐我么?”,她的声音很懒,听不出一点儿情绪,“怎么突然就开了窍,懂得为主子分忧了?”
由于她的身子藏在盼儿身后,女人并没有看见江羡。
盼儿心里一把眼前这书生来来回回骂了一万次,心一狠,准备把责任全推到江羡身上。
“有个路过的书生偷看,奴婢这是为了拦住他的色眼,还狠狠骂了他。”
南宫媛掩唇,浅浅打了个哈欠,甚至懒得看这书生一眼慵懒道,“那就把他那一对招子给挖了。”
江羡心里大惊,好一个蛇蝎心肠的毒妇,不过看了两眼,竟要让他今后做个瞎子。
他赶忙扯了一个理由,“娘子切莫动怒,我其实是有苦衷的。”
江羡说罢,便看见婢女盼儿的纤细腰肢后探出来一双薄施粉黛的美目,妖娆妩媚之美瞬间逼人。
虽不见全貌,但只凭这一双勾人的狐狸眼,便可知其主该是个多么活色生香的美人儿。
他在惊讶,殊不知南宫媛眯着眼,也在打量他。
她心想,哪儿来的乡野书生,好生俊郎。
京城那些贵家公子个个油头粉面,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多看一眼都会让人感到厌烦。
眼前这少年郎一身白色儒袍,布带束发,衣着简陋清贫,脸上沾灰却是难掩俊气,干净气质实在令她眼前一亮。
这荒郊野外无景又无人,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个趣人,倒不能白白放过。
她一下子变得温柔了,“哦?把你的苦衷说来听听。”
“是这样,在下本是进京赶考的书生,不久前路过一个山岗,结果让一群山贼给逮住了,他们抢了我的钱财,还让在下引来其他路人供他们洗劫,否则……就要杀了我。”
“这与我何干?难不成指望我救你?”
女人明明前一刻还是温柔的,下一刻又显得不耐烦,是个喜怒无常的主。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因为我比他们还要残忍,我不仅要杀你,还会先挖了你的招子,把你扔在这荒郊野外疼死、饿死。”
江羡如实答道,“是,我的确是这样想的……”
“来人,拿刀来,把他这对招子给我剜下来,再扔到林子里去!”,南宫媛冷声喝道。
很快有侍卫拔刀,朝江羡步步走来。
江羡又说道,“但我又很快改变主意了……”
“住手!”,南宫媛又是一挥手,让侍卫停下。
她盯着江羡道,“为什么改变主意?”
“因为这阵妖风……”
南宫媛眯起眼,“正是这阵妖风让你看见了不该看的,害你丧命!”
“若没有这妖风,我岂不是一生也无法目睹娘子那样美丽动人的背影,只那么惊鸿一眼,让我实在无法忍心看娘子引去狼窝,白白送命。”
江羡长叹一声,“害了我丧命的,不是这阵妖风,也不是那伙强盗,是娘子你的背影啊。”
南宫媛睁大了美眸,似乎不太自信,她娇羞道,“我真有那么美么?”
“只窥得短暂一眼,我便觉得死而无憾了。”
江羡长袍一甩,视死如归般往回走去。
“娘子快些往回走,离开此地吧,我已准备回头告诉那伙强盗此处无人经过,让他们杀了我罢了,就当是对亵渎娘子的谢罪。”
盼儿扯着嘴角,当真快要听不下去了。
南宫媛此刻藏在她身后,江羡说这些话时便像是说给她听似的,只觉着浑身上下无一处不起疙瘩 ,亏这人说话时神情还那么一本正经。
油腻,当真油腻,比及那些粗俗老男人的情话还要油腻十倍、百倍。
世上怎样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真是白白浪费了这一副清秀书生的皮囊,还妄想撩拨我家主子,这下你定是要死透透了。
想罢,她耳边便响起了女人的笑声,“有趣,你好有趣……”
盼儿瞠目结舌,笑了,居然笑了,主子你如今品味是怎么了?
这一招不是没人用过,只是让南宫媛还未听罢,就令人剥光了那公子哥的衣服,让他赤着绕京城爬了三圈,从此就再没人敢对南宫媛说过这种油腻情话。
南宫媛掩唇不断娇笑,她轻拍了好几下床榻,才缓过劲儿来,似是真的被逗乐了。
她变心很快,方才还在笑,眼下就咬着唇开始自责,差点儿挤出眼泪来。
“你这么爱慕我,愿意为我付出性命,我却想让你变成瞎子,还让你回去找那些杀人如麻的强盗送命,我真是个蛇蝎心肠的坏女人。”
“娘子切莫自责,在下此生有两个心愿,一个是科举中榜,一个就是能为美人而死。”
江羡万分赤诚,“为了娘子,我死而无憾。”
“快些住嘴,你可真坏。再说下去,我就真的要落泪了。”
南宫媛抬起手儿在眼尾扇了扇,仿佛要感动哭了。
“娘子快走吧,不然那伙强盗就要寻过来了,我先去拦住他们。”
江羡摆摆手,毅然决然地朝着必死之地而去。
他还没能走出两步,只见上来四五个侍卫团团围住了他。
他回头望去,“娘子这是何意?”
“罢了,我承认你打动我了,一想到你会死去,我的心尖儿就好像在滴血……”
南宫媛依旧藏在盼儿身后,只露出一双勾人狐狸眼,冲江羡眨了眨,“我这就派人去前路探查,看看这伙强盗到底有多么凶狠恶煞。”
“小书生知道么?我这人心特别软,所以平生最讨厌别人欺骗我,尤其是欺骗我的感情……”
江羡暗感不妙间,女人妩媚动人的声音幽幽而来,撩过他的耳边。
“唉,你看我那么喜爱你,可不要让我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