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渡新五郎在茶室内保持着正坐的姿势。
他在等待对面那位尊贵的大人完成茶道的最后一步。
扶桑的茶道讲究“和敬清寂”四种意境,展示茶道的顶级大师会在每一个步骤上融入自己的感悟,最终给予观众以完全不同的视听体验。
佐渡新五郎以教徒面见教皇般的虔诚态度注视着眼前这位大人的手法,产自松江的顶级茶粉在沸水的浇灌下载茶碗中荡漾开来,年轻的大师手握茶筅轻轻搅拌,动作轻盈灵动,神情肃穆庄重,人与器在此刻灵魂交融,刀剑般凌厉的气势在简洁的动作里尽显锋芒。
最后一步行云流水地完成了,对方抽出腰间带着蓝底白云纹的古帛纱垫着茶碗,将有花纹的一面朝向佐渡新五郎,而后弯腰奉茶。
佐渡家也是武士出身的家族,扶桑茶道自然是需要学习的重要社交礼仪之一。
只见佐渡新五郎弯下腰恭敬地接下茶碗,将其垫在自己手里准备好的古帛纱上,在掌心旋转一周,将茶碗的花纹面向对面,而后小口嘬饮品茗,饮尽后,将茶碗转了过来,让花纹面对自己并低头欣赏茶碗的花纹,脸上露出赞叹的神色。
“信胜大人,您关于茶道的理解又更上一层了啊。”
织田信胜微笑着看着他,缓缓开口道,“佐渡君,我和大夏的一位军团长曾有过一次谈话,对方对我说,能理解扶桑茶道的人,便能理解扶桑的本质。”
“嗯?”佐渡新五郎的脑子里一瞬间闪回了无数个画面,试图揣摩出代理家督大人这番话背后的深意。
“我当时也有同样的疑惑,但对方给我的回答却十分简单明了。”织田信胜苦笑了一番,“她和我说‘吃个茶都能磨迹那么久,茶还是那个味,浪费时间执着细节并给个好听的名头来掩盖其没任何叼用的事实,这就是你们这群扶桑人喜欢做的事’,话粗理不粗,我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不是么?”
“这……”佐渡新五郎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大夏征服了扶桑,作为胜利者,他们自然有资格评价败者的一切。”
“能听到佐渡君对此番言论的看法,这是一件很好的事。”织田信胜利落地收拾着茶具,“换个话题吧,石山君的事情处理得如何了?”
“信胜大人,都办妥了。”佐渡新五郎放下茶碗,表情平静地继续说道,“如您所料的那样,为了保全自己武士的荣耀,石山大人磨利了送饭时的配给的竹筷,用它切腹自尽了,根据他留下的遗书,我等派遣士兵将其首级斩下,送到了信奈大人暂居的府邸上。”
“没有介错人在身边,那是多么痛苦的死法啊。”织田信胜叹了口气,“我不能让石山君的死变得没有意义……姐姐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信奈大人当晚并没有什么反应,倒是丹羽大人那边……”
“丹羽丽?她有什么动向?”织田信胜皱了皱眉。
丹羽丽是一个非常好用的内政人才,如果他能顺利继承家督之位,丹羽丽肯定会被委以重任——哪怕他知道了丹羽丽曾经与姐姐有过私下会面。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还是不想对丹羽丽下杀手。
至于柴田仁美就不同了,她是个好战派武将,在织田信胜心中那个“与大夏全面交好”的未来蓝图里,这样的人是会影响到大夏那边的看法的——所以他才一直对柴田仁美保持着冷淡的态度
“丹羽大人她以提防三河国进犯的名义调动了一部分本城的兵力前往边境负责防卫巡回工作,我们从清州城调来的一部分士兵被征用了,除此之外还派出了几个心腹侍从和她一直调查近半年来的商贸往来留存记录……”
佐渡新五郎将自己收集的情报有条不紊地说出,织田信胜听着的同时连连点头。
“我明白了,丹羽丽那边暂且可以不用管。”织田信胜看向对方,“你的任务依旧不变,没问题吧。”
“是的,信胜大人,我会盯准柴田仁美的。”佐渡新五郎点头。
在他们眼里,眼下局势中变数最大的存在就是柴田仁美,她在尾张士兵中很有威信,如果她选择投靠织田信奈,那么接下来的发展一定会血腥无比。
“如果时机恰当的话。”织田信胜清洗着茶具,头也不抬地继续说道,“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是的,信胜大人。”
佐渡新五郎的眼里闪过杀机。
☆
将眷属发送回来的影像资料全部解读完毕后,奈落坐在椅子上,表情淡定地看着织田信奈和李清河讨论着要不要动手的问题。
“能稳赢,不,哪怕是有六成的概率能成功,就有赌的价值了,为什么不动手?如果明天你喝的是毒酒,那不就完蛋了?迟疑只会提高你被毒死的可能性。”
“阿六的承诺是她不会先手干扰我们的行动,万千代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调离来自清州城的士兵了,现在动手虽然不是不行……”
李清河看出了织田信奈的犹疑,她皱着眉头追问道,
“要我说,和你弟弟在程序上磨磨唧唧找回旋的余地完全没有任何意义,这里是他的主场,在他设定好的规则下行事只会束手束脚,能用武力解决问题的话就该用武力解决,尾张这么个巴掌大的地方,更替政权只用一晚就足够了,带上二三十人,夜里面前去见你弟,然后拿刀把他砍了,等你弟死了,什么都落幕了,到时候织田家的家主位置不还是你的么?你不会不想杀你弟弟吧?”
“不,并不是。”织田信奈摇头,“只是大夏那边……”
“你觉得大夏会在乎扶桑的一个州国的当权者变更吗?”李清河作为大夏人对此表示惊叹,“这里甚至没有大夏一个稍微有点规模的镇县大!你不会以为大夏会因为这种小事而惊慌失措大举出兵吧?这么说好了,以尾张的这个体量,哪怕你公开和大夏叫板,第一批过来讨伐你的也不是大夏驻扎在扶桑的军团,而是各个乐意当前锋军的本地军阀。”
织田信奈被来自大夏人的锐评给整沉默了,李清河说的话可和丹羽丽完全不一样。
也是在这时,奈落的声音响了起来,
“有把赌桌掀翻的能力,那也是一种本事。”
沉默在三者之间蔓延开来,片刻后,织田信奈抬起脑袋,她表情严肃地做出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