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一直摆在我出租屋的窗口，我抑郁的那会并没有经常给它浇水，因此当顾向南给我抱回来的时候显得有些焉焉地。
但它还是开了，开花是一种使命，也是一种责任。无论煎熬与否，只要有水，它就会将自己最美丽的一面展现给世人看，哪怕它天生残缺。
我想，生命也是如此，它的意义就在于绽放，即使它终会枯萎，但至少有一刻，它曾遗世而独立，美不胜收。
房间的小方桌被拉出来当餐桌，我很满意这张桌子，既简洁又美观，还方便使用，即使摆下一个大火锅也没关系，至于配菜，自然是要放没人在另一边了。
我、顾向南、顾向南他妹分别落座在小木桌旁，我和顾向南相向而坐，顾小妹则是被我们俩夹在了中间。
看样子顾向南应该是成功劝住了顾向妍，但效果不佳——她现在还在抱着胳膊瞪人呢，这种事情就不是我能干涉的了，顾家这点爱恨情仇、恩恩怨怨的贵圈真乱放在任何电视台都是预定八点半的老婶婶小媳妇的热门节目，不可不品尝。
小方桌上的火锅正在“咕噜咕噜”冒着泡，俨然一副已经熟了的样子，但在场的气氛与滚烫的汤水截然相反，实在有些冰冷。
包括我在内的三人神情各异，我本想充当气氛的调节器，但我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胆量，我本质上还是一个懦弱的人，面对快要爆炸的这两兄妹，我实在是顶不住了。
最终，还是顾向南无奈的打断了沉默:“谈谈？”简短而又有力的两个字打在了我的胸口上，他的每句话都是如此的有力量，即使我再怎么做足准备，也会被他轻而易举地击破。
“嗯……”我低下头去，发出如蚊子般细小的声音，隔着暖色到有些混黑的灯光和厚厚的雾气，我实在无法看清他的脸，只是与他的视线对视，那一对如黑曜石般的眼珠注视着我，几乎令我羞愧地无地自容。
还是要强调一下，顾向南的外貌并没有什么侵略性，当你注意到默默呆在那里的他时，你只会觉得他是某只乱入的小动物，如果手里有瓜子的话一定会全部塞给他。
他有些轻度近视，平时只会在办公的时候戴上眼镜，据他的供述和我的了解，很有可能是为了故意看不清别人的眼神而进行的心理逃避，毕竟这样就不用担心别人的看法和自己有没有什么做错了，但到了现在，他戴上眼镜反而是为了更好看清别人的目光，以读取对方对自己的情绪和态度。
当然，现在正烫着火锅，眼镜是戴不了的，但并不影响我的懊恼，我亲手教导出一个内藏锋芒的恋人，却没有任何反制他的手段。
“明明之前还好好的……”见我们都不说话，反倒是顾向妍先喃喃自语了起来，但愿不是因为她饿了。
“你们到底在吵什么？”她依旧那么小声，但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的忍耐已经快要到了极限，“我知道你们是恋人，有争吵也是正常的，可是一个一言不合失联整个月、一个没日没夜工作又不搭理人……你们究竟有什么矛盾？”
我还是没说话，顾向南也一样。
“一个个问你们，都不愿意告诉我，还编那种谎话敷衍我，难道你们还把我当做小女孩吗？”顾向妍抓起搭在空碗上的筷子，用双手各抓住一根，控制着它们十字交叉着摩擦，就像是两位古老的骑士在决斗。
“嗒嗒。”一根筷子摔落在了地板上，顾向妍与我一样，一直低着头，沉默着。
不知道到底是汤水沸腾产生的蒸汽还是别的缘故，我的双眼模糊着，好似蒙上了一条白布。
这些日子来，我和顾向南的相处维持在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中，我们都不去提起曾经的伤痛，也没有聊起对未来的看法，仿佛只是两个因缘际会的陌生人，为对方保留着各自的空间。
我和顾向南都没有好好的谈过关于连接我们现今扭曲情感的纽带，而顾向妍的到来无疑打破了我们二人心照不宣的微妙平衡，那些令人痛苦的前因后果被赤条条的摆在了这张小木桌上，就连逃避的空间都没有。
逃避……曾有一位父亲对我说过，当你得到什么时，先问问你付出了什么。
我低头看着酱料碗里漂浮着的葱花，都是今天采摘的新鲜食材，难怪如此鲜嫩。
“对不起。”我说道。
我低着头，不敢观察他们二人的表情，但种种想法还是在我的脑海里蔓延:他会惊讶吗？他会厌恶吗？他是否会想起求婚那一夜，我边说着对不起边落荒而逃的样子？
“对不起……顾向南，对不起。”
“我一直是一个自私的人……我自私自利、忘恩负义，我、我……”
“是我太贪心了，明明我什么都没有，却又什么都想要……我只是不想失去你。”
“都怪我……都怪我太贪心，我以为我只是不配爱你了。”
“对不起、对不起……”
眼泪如倾盆大雨般从我的眼眶涌出，一滴一滴落在桌面、地上、大腿上，甚至酱料碗里的那几片葱花上，我用手捂住脸颊，不让他看见我狼狈不堪的样子。
我说的磕磕绊绊、逻辑不清，我从来没有准备过什么道歉词，不是因为我的傲慢，而是我企图挣扎逃避那些令人心碎的过往，仿佛自己只要忽视，就可以永远不会发现他们的存在，但显然，过去已经追上了我。
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室内只有水沸声和我的抽噎声在回荡。
“小妍。”他的声音穿过浓重的雾气传到我的耳畔，“水开了，先把肉放下去吧。”
“啊？哦哦哦。”顾向妍没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往锅里加着肉片，显然，她被我的举措吓到了，我往日在她面前建立的人设此刻已经崩了大半，希望不要留下什么坏印象。
“小妍，我来吧。”我也不能坐视不理，手忙脚乱的调着电磁炉的温度，忙着擦眼泪还要拿碗。
一张纸递了过来，我下意识接过并说了一句谢谢，随后愣在了原处。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顾向南见我不动，把抓在僵着的手上的那张纸取下来，小心翼翼地为我擦拭着泪水。
他的身影是如此高大，呼吸产生的热气拍打在我的脸上，在他温柔的动作下，我只觉得自己的意识昏昏沉沉的。
“望叶。”他这么说，“别再躲着我了，好吗？”
我泪眼朦胧的看着他，他清秀的面庞被暖色的灯光笼罩，他的眼里满是温柔的爱意，这令我能怎么拒绝他呢？
我点了点头，又抹了把眼睛，他抓住我的手，我感受到从手腕处传来的暖意。
“哭坏了眼睛，就看不清我了。”顾向南依旧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而这些原本听起来令人发麻的情话，却成了压倒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叫，一下子就扑倒在了他的怀里。
“望叶，我只是……”
“啪嗒。”我和顾向南的动作一下子停住，如同机械般回头，看着面红耳燥、目瞪口呆的顾向妍。
还有地上的另一根筷子，刚才她已经把一根摔在了地上，眼下这是仅存的另一根。
“我、我……”顾向妍的脑袋上简直要冒出蒸汽了，“我去!我去上厕所!”
说罢，她一下子拉开椅子跑出了房间，扶着门框还踉跄了一下，简直是落荒而逃。
先前暧昧的粉红泡泡被顾向妍的筷子戳破，我和顾向南的气氛又一下子古怪了起来，作为两个成熟内敛的成年人，我们显然是不习惯在别人、尤其是熟人面前恩爱的，看着空空如也的走廊，我和顾向南四眼相对，他的脸上也止不住的泛红。
看来他也受不了刚才的氛围？
“……菜熟了，你先吃吧，我去找小妍……叫她回来吃饭!”说罢，他也扭过头去，用和顾向妍同样的姿势，就是落荒而逃。
我的心情有些复杂，但总的来讲还是不错的，即使手上仍戴着明晃晃的铁链，但心里仿佛有某些枷锁一下子被挣脱了，我笑了笑，夹起一块熟透了的牛肉，沾了沾酱料，把那些葱花和泪水都一同嚼碎了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