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听自己姐姐唠叨半小时了,她自从进了房间就擅自睡在我的床上,看着他的漫画,玩着他的游戏机。
“要不要我教你?”
“你半个小时之前进来时就该这么做了,”伊尝对这些作业没有好感,也不可能有好感,若是伊世愿意帮忙就再好不过了。
“我哪知道你做的这么慢嘛,”她从床上翻身而起,双手搭在伊尝肩膀上俯视着暑假作业里的题目。“天哪,你这一页就错了一半,你究竟有没有在认真做。”
“没有,”回答的相当果断,“我只想赶紧做完,敷衍了事。”
“你呀你,”伊世无奈地笑着,眼中满是宠溺,“你这样以后找不到工作可怎么办,让姐姐养你么。”
“不行么。”
伊尝一脸认真,这个问题发自真心。伊世笑了,自己弟弟有些没常识,总是会说出些好玩的话。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姐姐我倒是愿意养你一辈子哦。”
“那会很累吧。”
“谁知道呢。”
“…那还是算了,”伊尝继续埋头写作业了,“你挡住我光线了老姐,回床上打游戏去吧。”
伊尝露出龇牙的笑容,因为自己弟弟说了些很可爱的话,伊世喜爱着自己弟弟,也希望弟弟喜爱着自己。付出的关心换来的是对方同样的关心,即使一切都不明说,内心还是会暖洋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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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父母的房间传来的只有父亲的鼾声,而母亲似乎在忙活着什么工作。
伊世小心翼翼地从自己的房间出来,接近自己弟弟的房门。她看到伊尝正坐在床上没有睡觉。小男孩正穿着他的睡衣,其实也就是脱掉外衣的内搭。
“还没睡么?”
“没睡着,”伊尝回答,“你来我房间干嘛,落下什么东西了么。”
伊世抱着自己枕头桌上了弟弟的床,相差四岁的两个小孩紧紧挨在一起,伊尝个子比同龄人高上些许,所以她一歪头就搭在他头上。“我也睡不着。”
“是么,”伊尝轻声说,“想起难过的事情了么?”
“嗯,非常难过的事情。”
通过两个相拥的手掌,伊尝感受到自己姐姐在害怕。她的肩膀在发抖,因为什么?
“我梦见你们头也不回的离我而去,梦见自己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被留下,无论我怎么大声呼喊,都没有人回头看我一眼。”
人是会突然消失的…即使不是死亡,也是会突然地消失在自己人生中…更何况伊世已经体会过了死的别离。
“我不会离你而去,也不会把你留下,”他说,“我会一直聆听你的声音,注视着你的一举一动,绝不会让你孤独的,姐姐。”
泪水突然涌上伊世的双眼,但她用力忍着没哭。她很久前因失去了母亲,并得知自己是原因之一,她在无数个啜泣的夜晚之后,她发誓再也不哭。可她做不到,她还是畏惧着,担惊受怕着,那生命的必经之孤独。她知道自己弟弟有着异常的成熟,也知道在弟弟面前如此脆弱太过羞耻,但她就是没办法,她自己一人无法消除这种恐惧。
她将自己的枕头放在伊尝枕头旁边,并拉着他一起躺了下来,“一起睡,好么?”
伊尝看着自己的姐姐,看着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思绪万千,但他在心中做了很多决定,关于伊世的决定。
“嗯,睡吧,”他拨乱伊世的头发,给她长长的拥抱,不让一滴眼泪逃出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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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开学几天后,伊世再也笑不出来了。她每天惶恐不安——因为一个男人,一个足以用无赖形容的男人,一个在学校高年级叱咤风云人男人。
他追求了两年的学姐最终毕业了也没有选择他,身上高三后立马又把目光转向初中最漂亮的女生,伊世。
男人非常霸道的在初中部向伊世表白,基本就是在逼她就范。但伊世还是用要以学习为重拒绝,已经给学长留足了面子。
但这个男人可以无耻到什么地步呢?不断地用手机开小号进行短信轰炸,带着小弟一天到晚堵着她放学会走的路,见到就喊她大嫂,每天给她送东西吃,还威胁其他男生不要接近她。
时间一久,本就嫉妒伊世天生丽质和学习能力的女生也开始以此为乐,说着伊世早就学长在一起了的闲话,而男生也因为学长的威胁不敢出面。
于是站在伊世身边的人一个也没有了。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就落到了孤苦伶仃的下场,一些扎根于她内心的恐惧开始发酵了。
但她依然没有向学长低头。
直到那个男人打算对她的弟弟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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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该怎么办?”
伊世在自己弟弟面前嚎啕大哭,“怎么会有这种人,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伊尝用手指为姐姐抹去眼泪,但泪水越流越多,彻底哭花她美丽的脸庞。
伊世不是个有主见的人,她自认为自己的弟弟比她成熟的多,每当她手足无措时便会依赖自己的弟弟,而不是自己做主。
此情此景,伊尝的心情如何了?他在想什么?
“阿尝,”姐姐说,“帮帮我。”他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哭成泪人的姐姐身上,他不明白这个世界为何不愿意温柔,为何老师和同学对这样的事情视而不见,谁都不想受牵连,谁都不想对此负责,那就让自己姐姐无缘无故承受这些?
伊尝拿出了自己的决心,早在自己牵起姐姐的手时,就下好的决心。
“我来处理,姐姐。”
“你要怎么做?”她瞪圆了自己美丽的双瞳。
“我有办法的,”他说,“我不会让他欺负你,也不会让他欺负我,所以你放心就好,等我处理完,你就能像以前那样,自由地安心读书和朋友玩耍。”
伊世点了点头,扑入弟弟的怀中,他一直安抚着她,直到她不再哭泣为止。
他默默看向远方,做好了全部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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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老爸说了什么?”她紧紧抓着伊尝的衣领,垂下头,压低声音,极力减缓呼吸,不让更多啜泣声逃出去。“为什么他会突然让我转学…”
“我跟他说了你在学校的成绩,以及这所学校的教学水平,我提议他让你去更好的学校就读,他答应了。”
“可是,你怎么办?”她的心一阵揪痛,“你为什么不一起转过去?”
“两个孩子一起住过去太麻烦阿姨了,”伊尝尽力让自己表情轻松些,“而且我的成绩也上不了那边的学校。”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希望你这样帮我!”她大声道,“我不能留下你一个人在这边,那个脑残男一定会对你…”
“没关系的,”我说,“他不会对我怎样的。”
在伊尝眼中,姐姐早已不是姐姐,只是一个小女孩,而这个小女孩此刻,非常的困惑、非常的受伤。
“不对,这样不对。”她又开始哭了,“你又想骗我,他不会放过你的,我都知道了,你明知道他要对你下手,还去挑衅他,你到底在想什么啊?现在又要我转学,那你该怎么办啊?”
她的拳头敲在伊尝胸口,不痛不痒,正好能让两个人心碎。
“我要跟爸爸说,我要把那个男人做的事全部拱出去,爸爸他一定会为我们讨回公道的,学校那边也一定…”
泪水重新涌上伊世的双眼。她保持着自己的姿态,一名姐姐在弟弟面前该有的姿态。
“这个社会很冷漠,”我说,“付出得不到回报,小部分人欺负大部分人,管理者也从不用心聆听我们的声音…”
伊世只不过是想,好好读书赚钱养家,以后哪怕自己弟弟没有出息,也能好好活着,仅此而已,仅此而已的想法,却要遭受现实的迎头一击,和弟弟生活在一起,这么个小小的愿望都要被掐灭么,这个世界非得这么残酷不可么?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眼泪肆意流淌,“我不该把事情推给你的,我不该找你帮忙,明明我才是姐姐,明明我比你大四岁,我…我…本该…”
伊尝不理解自己姐姐为什么要道歉,她可是世上最好的姐姐,更何况她又没做错什么。
“都是我的错,”她已经彻底绷断,“都是因为我母亲才死的,都是因为我才让你被人欺负,我就不该被生出来,都怪我,都怪我…”
“千万不要为自己的诞生而感到抱歉,姐姐,”伊尝小心地把他揽入怀中,这是伊世此生最爱的拥抱,“我想为你做的事,都是你已经为我做过的事,仅此而已。”
然后伊世的啜泣变成了哭喊,不再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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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伊世成功办理转学手续的前几日,伊尝将那个骚扰伊世的男人约了出来。没有发生什么,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伤害他人让你感到自豪了么,畜牲。”
而伊世转学之后,曾经将他称为小舅子,护着他的男生们再没有出现过。任由他被男人和他的小弟们殴打,侮辱,胁迫。
刚买的饭被他们顺手打翻,上个厕所就被堵在里面,走在路上也会被他们拽进小巷子。班级里也有他们的帮凶,负责给他们提供伊尝的行程,换来他在班级里的话语权。
即便如此,伊尝每次看到他,都只会给予他莫大的蔑视。哪怕他被打头破血流,鼻青脸肿,他依然鄙夷着眼前的男人。
“你只是一头畜牲,只是恰好长得像人,恰好会说人话。”
面对伊尝的讥讽和辱骂,对他的暴力日渐升级,随着时间推移,男人已经忘了自己为什么要打他,只是单纯地想看他跪地求饶。
对伊尝的暴力不再限于校内,每次放假都找着他出校的机会,带着校外的人对他拳打脚踢,配合着语言上的侮辱。但是仍害怕着法律的制裁,至今为止也没有敢做更进一步的暴力。
最终的最终,就是在男人毕业那年,他的肆意妄为没等学校自己处理,而是被校外的目击人士给揭发,警方来到学校后,伊尝积极配合调查,一年多来积累的证据太过充足。
最终男人被判了五年的有期徒刑。
这就是伊尝能为自己姐姐做的事,这是他为了她,向这个世界讨要的仅剩的些许公正与平等。至今为止的一切煽风点火和忍气吞声,都是为了让男人更加嚣张且自以为是,越是以为对方不会反抗就越是恶劣,校方的冷漠和忽视也助长了他的气焰,最终他得到了自己应有的下场。
伊尝至今为止所遭受的,很难让人觉得他是胜利者。但他并不需要胜利,他只想看到那个男人一败涂地。他就应该像伤害别人那样被人伤害,一蹶不振满盘皆输是他应得的下场。
这就是,伊尝为自己姐姐所做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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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真叫人…”桃乐丝用手捂着自己胸口,“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看向坐在自己眼前的伊世,又望向故事中主人公目前所在的方向。原来了解一个人是这么痛苦的事情。
“说了好久,”伊世看了看手机的时间,“我该带伊尝回去了。这杯奶茶就当我请了。啊,对了,千万别把这件事告诉伊尝哦,他已经不记得这事了。”
桃乐丝在二楼默默看着伊尝从美发沙龙出来,坐上姐姐的车离开了。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她的感情久久不能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