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推开门,熟悉的树,熟悉的院子,熟悉的一草一木。
因为天色尚早,澹台璃此刻应当是还在翰林苑那里,这座小小的院子在此刻难得地显得幽深而清净。
在地上散落着练习用的石铃和木枪,武械架也摆地乱七八糟...看来自己一不敦促这孩子也会在这种小地方偷个懒。
不过,也挺好的。她可别学那澹台瑶成天像个斯巴达一样逼着自己。
将院子内杂乱的东西打正干净,秦菽黎为自己泡了一壶茶,带着纸和笔重新坐到了院子里。
澹台璃的培养计划也差不多该提上下一个日程了,身体武功方面倒是可以照旧,不过在文科现在只是简单的粗略形势分析不太能满足训练要求...要不要尝试加入时政材料呢?
不对...我一个质子哪来的时政信息渠道...
否决。
那就...经典要义诗词歌赋?
这玩意她以前就不咋感兴趣啊...况且,有一说一,还没什么用。话说现在翰林苑那边上课应当要开始讲史学了才是...
决定了,那就这个吧。
研好了墨,秦菽黎提腕起笔:
元和二年四月十三日夜,一赌徒行至...
...
哒哒。
正当秦菽黎聚精会神之际,一阵轻轻地敲门声传来。
将笔收好后,秦菽黎前去打开,之间一个有些眼熟但又记不起哪里见过的侍女站在门前,
“啊...秦先生。”
那侍女似乎没想到会是秦菽黎开门,有些慌张地施礼道。简单地回了一礼后秦菽黎静静地等着她开口,
“小婢...是听瑶公主的吩咐,特意知会您一件事所来的。”
...澹台瑶?能有什么事?
“秦先生...您先前的那处...居所,监造坊那边已经修缮好了。”
“...?”
哦对,还有这事来着...
不过啊,那房子在雪里埋了得有俩月了吧...这tm这能修好?
“...明白了。替我谢过殿下。”
“秦先生客气。那...小婢便先退下了。”
待到侍女走后,秦菽黎心中充满了不解和好奇。
究竟是什么神工巧匠能把烂成这样的的房子抢救回来?
不行,我必须立马进行一个看。
...
不久后,秦菽黎站在原先应该是自家院子里的地方,怔怔出神。
那里有着他的小屋子,或者说曾经叫他的小屋子的,之类的东西。
合着...不是修缮,是直接重建了啊。
从外观到内饰,除了显得新了一些外几乎和以前一模一样,很厉害。
但就是说...反正都重建了,那个草屋顶,薄木板什么的,能不能换一下,改良一下呢?没必要追求还原追求到这种程度吧?
你知道我在多少个风紧扯呼的夜晚里压着纸写下多少篇《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吗?
多么残忍...
不过,好歹是有地方住了。
差不多也该从澹台璃那里离开了。
...
之前,也经常有这种情况。
自从秦菽黎搬进来后,时常有这种,晚上不回来的事。虽然一般而言他会自己或者托人来知会一声,但若是自己不问的话,他从不会说不归的理由。
但澹台璃大概也能猜到是什么原因,总之,会和那个女人有关。
在她不在身边的夜晚,他会做些什么呢?
他会愤怒吗?会不忿吗?会像平时那样淡漠而毫不关心吗?或者...他其实也,乐在其中呢?
“...”
澹台璃中止了自己不切实际的胡思乱想。
她当然清楚自己这些想法只能给自己添堵。可她自与秦菽黎相遇以来,一直都不理解一件事。
为什么,总是别人能看见他的另一面?为什么,总是自己要被他推开一样?
虽然两年的饮冷她的生命已经为其所雕刻出了全新的样子...不过,明明感触最深的自己,看向他的身影却总是像隔着一层水雾笼罩的玻璃,在那烟气下他的脸晦暗不明,虚实难辨。
她不是不明白,秦菽黎对她的看法只局限在某些方面。
重要的学生...需要照顾的妹妹...同病相怜的人...或者只是单纯的,可怜人?
可她不想这样...他不想成为一个人善举里的大多数。
我该有着怎样的价值?我该有着怎么样的力量?
我要怎样才能让他正眼看着我,聆听我的声音,接受我的想法?
现在...澹台璃还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她所能做的,只有继续紧紧跟住他的步伐。
然后要在蝴蝶飞走前,绽出香甜的花朵。
在澹台璃思考之际,不知不觉间已是走到了院子门口。
夜色清凉如水,仿佛是流动着一般。
轻轻推开,一道熟悉的,日思夜梦的身影坐在中央。
他拿着笔,旁边点着灯。灯火的影子一半照映在他白皙的脸上,一半投射着他的侧影。在轻微的风声和雪压声里,他的光亮就像夜间的唯一。
看见背后背着枪的澹台璃,秦菽黎朝她轻轻点了点头。
澹台璃心中到底想些什么?
或者说,感情的熔炉其实一刻也未曾停歇。
但是澹台璃,是一个很善于忍耐的孩子。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放下武具和换掉的衣物静静走到他身旁。
那摇曳的灯火里,便又多添了一个人的影子。
...
“我的房子...已经重修好了。”
“嗯。”
雪地里,秦菽黎和澹台璃两人枪身相架,秦菽黎握住枪尾一起一扭往上挑起,澹台璃压住枪头后退。
“所以,最多再过两日我便搬出去。”
“...”
澹台璃没有说话,方才保持距离的架势立马转变为迅疾的前刺,
啪,
然后被秦菽黎稳稳当当地接了下来。
“你的进攻意图太明显,重心也不稳。”
但回应秦菽黎的只有澹台璃一击击未曾停歇的刺击,澹台璃手中的枪身不停地震颤舞动着,力道令整杆枪舞出一道道残影。
将藏在枪花中的所有攻击挡下后秦菽黎贴身抵住澹台璃一震,澹台璃手中的枪瞬时脱手而去,落在蓬松的雪上,没发出一点声音。
“...”
“你今天看来状态很不好。”
秦菽黎收回了手,重新拉开了和澹台璃的距离。
“我,不,明白。”
“...”
这次轮到秦菽黎没有说话。
“现在,这样,你,不,好?”
“...现在这样,很好。”
秦菽黎将手中的枪放下。
“但是因为不能一直持续这样的生活,所以...我宁愿它没那么好。很别扭的想法,对吧?”
秦菽黎坐了下去,为自己倒了一杯壶中红柳刚换的热茶,感受着周身传来的轻微刺痛和迟滞感。
澹台璃跟了上来,坐在他身旁,看着秦菽黎被热气遮住的模糊的面容。
“阿璃,你其实早已明白我早晚都会离开吧?”
“...”
“所以,事实就是我有要做的事,你也有要做的事。”
“我可以充当你的引导者,你的某些方面的导师,甚至是监护人...但这些都是暂时的。”
“我们的关系,或许应该再轻松一些。”
“...”
澹台璃握住了秦菽黎的手。
迷茫和彷徨永远是青春的主题,即使这个青春相对要更阴郁和晦暗。烦恼总是贯穿人生,这个时期,正是少年少女对烦恼格外敏感的时候。
但澹台璃现在的烦恼,无法向她最亲近的求助。
“我,该...”
“...嗯?”
“我,该,怎么做?”
澹台璃轻轻地发问,
“我,该,怎么做,才好?”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留在我身边?
“...”
秦菽黎也不明白,虚无缥缈的希望和一刀两断的黑暗哪个更好,或者说,哪个更不好。疏远或是亲近,他其实并不能把握好这二者之间的尺度。
当他们都有所发现时,也许早已为时已晚。
这世上可能没有不留遗憾的离开,亦没有两全其美的走散。
投入了的人总会受到伤害。
“等到,你能正面用枪胜过我的时候。”
“那时,我可以满足你一个要求。”
秦菽黎不再做任何动作,对澹台璃轻轻说道。
“...?”
“嗯。”
如果真有那一天,我要么早已离开,要么已经提不动枪。
如果真有那个时候,或许不去找皇姐也比较好。
“...嗯。”
秦菽黎看向望着她回答的澹台璃,记忆中一张熟悉的脸渐渐与眼前的少女模糊重合。
“...”
她们有些地方很像,但她们毕竟不同。
就像玲珑和武国的雪,
同样的季节里,在不一样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