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些陨落在历史长河中的雕像早已不知准确来历，时间的无情雕刻已经让它们长久地沉寂。如今在格尼尔轻抚之下，指尖昭示着岁月的沉淀，黑灰的印记仿佛是孤独又静默的告白。
长廊和这些存放在这里物品年龄一样，也荒废很久了。幽长的道路一直贯穿至视野最远处，光线透过斑驳的窗户洒落，映照出宝物上方飘散的灰，它们也如同历史的守望者，默默诉说着雕塑过去的辉煌世纪。
格尼尔漫步在这条被时间洗涤过的长廊中，她很少有空闲能这样独处一室，也很少有机会能一个人去思考，去感受她自己的喜怒哀乐。
“太久了……”她喃喃道“真的太久了。”
悬浮的机器人飞了过来，哔哔叭叭的语音有些走调:“需要搬走吗？”
格尼尔点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让我再看看吧。”
面前的雕像以古典之美傲立，奇幻的龙族血脉在其雕刻上栩栩如生。国王的面容高峻而威严，双眼深邃如夜空，仿佛能洞悉一切谜团。他的骑士铠甲镶嵌着龙鳞，勇士之勇气凝结成铜铸剑，挥舞间，犹如一道龙焰光芒般的闪耀。
在雕琢的细节上，这种工艺更是体现得精致入微，每一块龙鳞都刻画得惟妙惟肖，似乎随时都能感受到它们所散发出的温度和呼吸。很难想象这是人手工用刻刀一下下磨上去的。国王的发冠上点缀着宝石，如同星辰点点，闪烁着琉璃般的光芒。雕塑中的勇士紧握着剑柄，肌肉线条勾勒出坚韧与力量，仿佛他随时能从石像中挣脱，继续捍卫着龙族的荣耀。这些雕像不仅是一份份艺术杰作，更是龙族国王与勇士永恒的传奇。
格尼尔若有所思的盯着雕塑，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半个时辰。
……
“据我所知，这些雕像在帝国踏上这片土地之前就存在了。”
侍女听见声音后立刻回头，睹见远处踏步而来的魏文。
“奴婢见过执行官大人。”格尼尔很优雅的向自己的主人行礼。
魏文此刻身着一身洁白的执政服。这件华丽的礼服有着细致的刺绣，金色纽扣装饰点缀着他的身姿，彰显出他作为执行官的高贵和威严。每一丝织物都显得柔软舒适，仿佛是为了宴会和盛大场合而打造的完美之衣。
“大人闲庭信步，怎么逛到这里来了？”
“处理完公文，闲着无事就瞎转转。”魏文说“不知不觉就转到这里来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奴婢在收拾这些文物呢。”格尼尔说道 ，她看上去还没有从刚才遇到魏文时的受宠若惊中缓过来“大人的接风宴就要来了，首府上下都挺忙的。内务部和外交部的人说，除了搞宴席外，也得把空着的这条长廊设计成画廊，好供大人和商会高层散心和议事。”
“这一整片都要设计成画廊？”
“是…内务部是这样设计的，大人如果有别的想法奴婢马上就可以通知他们到位。”格尼尔用侍女的鞠躬礼说道“布置时间要超过两天，所以大人的需求还请早点些提供。”
“无妨，就按原计划办吧。”魏文摆摆手。
“是…”
他顺着侍女刚才的视线，扫过那些雕塑:“这是你母星的东西，对吗？”
格尼尔不否认:“是…这是奴婢的母星世界——克科利斯世界的东西。都是一些老旧的工艺品了。以前的执行官很喜欢，就收藏了一些在这闲庭走廊中。不过昨天内务部就从中环的古曲星订购了300多幅的字画，画已经按照长廊的规格测量好了，要是全部放进来雕塑就显得占位置，所以得搬走。”
她意识到这位新主人是刚刚来到洛昂星的，于是解释道:“哦，大人可能不知，克科利斯世界就在……”
“虫洞的另一头。我知道。”魏文点点头说“我翻查过军方的资料了。我用了些渠道从帝国学术院那边得到了点资料，所以克科利斯的世界简史我全看过了。”
格尼尔心里一惊，她不得不感叹这个少年可怕的信息获取能力。短短数天就把一个星球的秘密挖掘到了这种程度。
“大人这段时间公务一定很繁冗。”格尼尔压制住惊讶，努力维持着微笑说“除了洛昂星的大大小小的政务都要处理外，还得辛苦钻研一整个星球的历史。”
魏文走到和格尼尔较近的一个位置，就像在逛艺术画廊一般，他转身面对那些雕塑。
“这些雕塑，刻画的都是你族人的祖先？”
格尼尔恭敬地向执行官点头:“回大人，是的，奴婢的世界曾经是一个被古龙族和人龙混血统治的世界。在帝国到来前的数百万年间都是如此。”
格尼尔的话语中透露着对自己母星历史的敬畏与时间深沉的厚重，当她向眼前的异星人述说起那个久远而神秘的年代时，也在细心的酝酿着每一句措辞。
少年听完后，轻微扬眉:“古龙…这种生物在我们的宇宙是不存在的，我也从来没见过。看来宇宙的定律还是让我们的文明之间产生了太大的隔阂。”
他盯着那个克科利斯之王的雕塑，半龙人的王者威严尽显。但对魏文来讲，那不过是一个只能存在于虚幻故事中的角色。
“和大人的宇宙不同。”她说“我们曾经是一个充斥魔法的维度。古龙是纯粹的魔法生物，承载着魔法力量的实体。在我们的宇宙，它们曾是被侍奉成神的使者。”
“我想起来了，第二次逐日战争开始的时候，帝国的战舰就对付过很多能操控恒星风暴的生物。它们被描述成体型巨大的四脚类生物，凶猛无比。”年轻的执行官说“那些物种就是你口中的古龙吧。”
“是的…在帝国投放的“现实修正锚”还没有彻底杀死我们那个维度的魔法前，古龙这个物种一直都存在。”格尼尔说“在我们原本的世界中，宇宙的魔法之网和古龙本就是一体的:元素，物质，心灵和精神都是如此。小到一个粒子，大到一片片星海，控制万物的核心驱动力就是魔法之力。所谓的魔法，那是一个抽象的，巨大浩瀚的原初意识体。古龙的精神都从这种意识中分离出来。所以在魔法被帝国科技彻底杀死时，魔网那冲击灵海的凄惨悲鸣也让所有龙族陪葬于此。”
“听上去，在你们种族的故事里人类联合帝国就是个反派。”魏文说“有时我不禁好奇，对于你们这些原住民而言，我们到底算什么？”
“历史的推进者，大人。这不过是一种成王败寇罢了。”她说“如果我说我不恨帝国，那您一定觉得我在说谎，因为我身上留着克科利斯人的血。但是话又说回来，在我们的历史中也掺杂了不少血腥的争斗和战争。这些战争的代价不会比帝国的远征仁慈多少。更没有如今帝国带来的和平长久。龙与龙的战争，人与龙的战争，人与人的战争……历朝历代，有始必有终。”
“听上去，你已经释然了。”
“这种释然是被迫的，大人。”格尼尔的语气轻轻的，从对话开始这种语调就一直没有改变过“我们不是每个人都能改变历史。大多数人注定都是时代滚滚红尘下的脆弱生灵。”
“但是，我知道克科利斯人的“红尘联盟”不这么想。”魏文背着手说道“从他们密谋在帝国内部，干的一系列恐怖袭击就可以看得出来。”
格尼尔猛的抬起头，脸上的表情有了微妙变化:“大人，不是每一个克科利斯人都是红尘联盟的成员。”
“放心，每一个种族都有极端者。”魏文瞟了格尼尔一眼“我不会以一概全，但也不代表我会掉以轻心。特别是一个家庭的长辈生前有过“红尘联盟”的领导背景。而他的女儿恰好是我配偶的贴身侍女。”
“唔……”格尼尔低下头，好像知道魏文指的是什么东西。她此刻有些不敢正视眼前这位少年了。
“……”
魏文没有继续把话题推下去，而是转移话题。仿佛刚才所做的一切只是一个瞬间的思索，他开始讨论其他事情，使僵硬的气氛又变得轻松而自然。
“我看资料说，你们以前有一个叫魔法密教的国教，以宗教的方式崇拜着宇宙的魔网。”
他继续看向雕塑。
“你说，雕刻这个的人，也是一个魔法密教的崇拜者吗？”
“是…不不…不是的。”这种被魏文强行塑造的轻松氛围当然不会出现在格尼尔身上，侍女还因为刚才的话有些愣神，好几秒后才缓过来“大人误会了……魔法密教不会以任何艺术，特别是宫廷艺术为载体。因为他们认为魔法是无形的，永恒的，万变的。比起雕刻，他们更喜欢用修行和祭祀行为去朝圣。”
“所以这个雕刻者只是一个单纯的艺术家？”
“他是个另类，属于另一个教派。这个教派不会去崇拜魔法，他们崇拜着记叙和录事。因为他们的哲学观念中认为，存在本身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哪怕魔法在内都是如此。这种对载体艺术的崇拜更为他们喜欢。”
她说。
“在他们崇拜的神话中，世界的产生是因为一颗树。”
“树？”
“嗯。一颗不是一切又存在一切的树，一颗神树。宇宙就是由这颗树编著的一本书。”
“奇怪。”魏文说“真是够奇怪的信仰。”
远处，搬运的机器人已经开始用液压推手将那些雕塑重重地推倒在地上，古老艺术品的碎片撒了一地，就好像一堆没用的垃圾。
就好像人类根本不在意那些异种人的生死。
就好像帝国的舰队，根本不在意这文明是否存在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