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除此之外还体会到了一种别样的思绪，和某种别样的欲求。

可怕，可怕。

要逃跑，不逃走的话会死掉。过去所做的一切事情都会消失，所摄取的一切营养都会变得没有意义。

但接下来要吃的东西，非这个东西不可，非这个人不可。我所最终要达成的目的，非得是这个“形态”不可。

可以断定，哪怕是过去所吞噬的所有东西加在一起，也不及这个人十之一二。因此必须吞噬她。不仅仅是外形，体征，力量……连记忆乃至灵魂也需要一并复刻。

那样一来，这无休无止的饥饿就会得到满足吧。虽然现在还不行，但只要持续进食，摄取营养，获取力量，终有一日会变得强大到能够吞下她。

但这里已经不剩下什么可以吃了……

——对了，人类。比魔族的数量多出好几百倍，充满世界到处都是的生物。无论单独一个还是聚在一起都十分弱小。这样的种群，为什么能和强大到她这个程度的存在同存一个世界之中？

想要知道答案的欲望，几乎到了和由饥饿产生的食欲一样的程度了。

“答案……就在此处。”

淡金色长发的女孩指着她的胸口说道。

夏蒂睁开眼睛。

“……”

黑夜。面前有两片海洋，下方是蓝黑色，上方是银色。在她出生的那个地方，没有这种景色。

她感到自己的形体——手上正传来鲜明的感触。一个男人正握着她的手掌，双眼上翻。他的身体悬在大石跟前向后方摇摇欲坠，显然是已经失去了意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把男人——威尔的身体拉上来让他躺倒在石头上。由于二人的触碰，她能感受到他体内那微弱的魔力几乎已经停止了流转。

魔族和人类不同，他们通过魔力在体内的流动来确定生命的存续。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性命垂危，但却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她看着自己和他相系的手。那一直萦绕她的内心，纠缠着她撕扯着她的某种情绪在此刻似乎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即便生命活动都已停止，他的思绪仍通过那只手淡淡传来。从前她曾从这只手上感受过如火焰烧灼般的疼痛，不过如今变成了像是浸泡在暖水中那样的温存。

她明白这个人的心意。与他此时相仿的感情与心意，她早已从别的人类身上获取过无数次——同情、悲悯、温柔、执意。几乎所有的人类都具有这种感情，因此它们对于她而言算不上是独特。在过去扮演，模拟那些人类时，也不是没有人向她投注这些情感。

但是，有什么地方是不同的。夏蒂说不出来，但她总觉得他的执着，似乎跟那些宁愿被火焰焚烧成灰也不愿意放开手中金币的人类们不同。

望着他逐渐失去生命的身体，少女形态的恶魔就只是感到平静而已。人类只是食物，而对于食物，她并不抱有什么特殊的感情。

不对，原本就连“感情”这种东西，她也不应该存在才对。

但是，但是。

夏蒂俯下身子，凝视他那幅极度扭曲的脸孔。以她的经验而言，人类若非经历超越极限的痛苦，表情不会变成这样。

她循着自己的知识，将用来说话的部位——嘴唇贴到他那干枯皲裂，咬到满是血痕的嘴唇上，将人类的身体能够承受的，纯粹而又柔和的无色魔力渡入他的身体。

到底是什么在影响着自己呢。夏蒂觉得应该是契约。但她不想面对那个拿长矛的人，所以三人之间的契约应当已经作废。她明明不用再保护这个人类的生命不受侵害才对。

不，无关契约。自己只是不想让这个人类死亡而已。从他手上的传来的温暖令她不想放弃，难以割舍。若一定要寻找一个人类的词汇来形容，那应该是——

眷恋。

…

……

…………

特蕾西娅和云璃约好在她的诊所见面。

自从小狐狸诺艾尔加入教堂之后，在旅店里打工的侍从就又多了一个。有了她的帮忙，特蕾西娅总算可以减少自己在旅店里工作的时间。

她并不反感穿着侍女服在店里接待客人，毕竟她伪装的身份是圣女的侍从，就连老板娘也不敢给她安排与云璃一样抓人眼球的衣服。

但她也不会说自己喜欢这件工作。如果不是为了偿还威尔的债务，她觉得自己应该会很抗拒踏进那对于修女而言显得十分粗俗的场所。而且她在最开始时，还觉得那些男人们投向她的视线像是针刺一样可怕。

“呜哇……莉夏你那身打扮是怎么回事？”

云璃走进诊所，看到柜台前衣冠华服的特蕾西娅不禁愣了神。她揉了好几次自己的眼睛，这才确定眼前的人乃是这些日子里一直和她在同一个水槽旁洗碟子的少女。

“晚上好，云璃小姐。”

“你好……不对不对，你这是要做什么？这是圣女殿下的装束吧？光是来见我，应该不需要穿成这个样子。”

云璃感到有些眩目。她对自己的容姿颇有自信，但在此刻的莉夏面前她只觉自惭形秽。穿着圣女装束的她像太阳一样耀眼，在这狭小的诊所内室里有着压倒性的存在感。

“我得替圣女殿下去见一个人。我听说那个人现在正在您的村子里逗留，所以想请您为我指路。”

“在我的村子里……那是个什么人啊？”

“我想她应该是您父亲的客人。她来自教国。”

“教国……还是老爹的客人？”云璃露出疑惑的表情，但随即又一拍手掌。“喔。我听说除了威尔以外，还有一人也通过了部族的试炼。我听说是位医师。”

医师吗……原来那位大人，也不愿意将无关的人们卷进这场事件里。

特蕾西娅会心一笑，“是的，正是如此。她或许是教廷派来照顾圣女大人健康的医师，所以我想替她先见上一面，确认下她的身份。”

“喔，原来是这样。你蛮细心的嘛。好说。我也有很长时间没去见老爹了，我带你去。”

“这样当然是最好不过。但您不是没法离开镇子吗？”

“只要有领主的跟屁虫在身边就没差啦。实在不行，就让小少爷亲自陪同。如果他在旁边的话，伯爵老头留在他身边的那些人应该也不会觉得我是想要逃跑了。”

云璃像是非常厌烦似地抱怨道。作为同样被长期限制人身自由的人，特蕾西娅非常能理解她的想法。只是相比早就已经习惯的自己，性格跳脱的她显然会觉得十分抗拒。

“既然如此便麻烦您了。”

既然她能够做到这样，那么自己也不该因为对罗吉的不快而对她提出的方案有什么微词。

特蕾西娅如此想道。

“我是没关系，小少爷那边也由我去说。但既然是你穿成这样去见……就代表圣女大人不会和你同行？”

“嗯。”

“那么神父呢？他跟你一块去应该没问题吧？”

“他……不用去。毕竟没什么危险。对他来说，还是照顾圣女殿下的事情更重要些。”

特蕾西娅微笑着再次犯下说谎的罪孽。只是这一次，她觉得是最后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