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士提上船的第二天,我就在水天相接的地方看到了港口的轮廓,河流到了最宽阔的一段,左右两侧也有些望不到边了。

时常会有灰白色的飞鸟从天边划过,留下一阵悠扬的啼叫,它起初是我除了水声以外唯一能听见的声音,直到小船开得更近一点之后,人们交流的声响盖过了一切。

“这里就是王都吗?它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繁华……”

奢士像个刚出生孩子一样,好奇地眺望着岸那边的事物,除了港口,映入眼帘的还有一尊巨大的雕塑。

看清那尊雕塑的样貌之后,我对这里的印象又差了几分。

那是我们开国主斯塔英格的雕像,说起他的事迹,如今的多数人只记得他建立了斯尔这个国家,是个在史书里被大夸特夸的人物罢了,至于别的细节,他们一概不知。

我不会在乎一个普通人对我们的历史有多少了解,但如果所有人都对过往一无所知,那将会是整个文明的灾难。

所以,各位来自后世的看官,无论今后如何治乱兴衰,请容许我在此复述一遍我们国家简短但今后将会永远流传的过去。

我们的文明起源于大陆中央一片曾经广袤的地方,各自为生的部落为了狩猎,渐渐在无边的猎场上围起布幔和绳网,最终建起高墙,成了这片大陆上的第一个奇观。

依托着高墙和能进不能出的精妙陷阱,狩猎和畜牧变得容易,肉食和财富于此积累,零散的部族中有了约定俗成的统治者,他们或勇猛、或睿智,起初也确有指引部族的才能。

然而,自从某位首领将他的地位传承给了他的孩子之后,这股恶劣的风气就迅速在这奇观中蔓延。

当年人们并没有意识到,贤者的孩子未必是贤者,事实上第二任首领大多贪婪自私,全然没有第一任首领的威严,他们不再和谐,而是向其它部族操戈,几经斗争,一个被称作“序王”的暴君最终统治了这个奇观,将它命名为“死斗场”。

序王勒令他的爪牙,要求猎人们将绝大多数粮食收缴到自己的仓库——那本是部族抵抗灾年的储备,后来却成了一人的宝库。

序王不再参与狩猎,只是仗着他的宝库,骄奢淫逸,尽显铺张之能,当有人饿死在死斗场中心时,他正在桌前大快朵颐。

有史料记载,他的体重曾经与八个猎人都扛不动的巨象不相上下,而伺候他的仆人却形同枯槁;纵然是狩猎的好时节,粮仓里的肉已经堆积成山,但人们的生活并没有因此而好转多少。

序王的贪婪到了如此地步,口腹之欲早已无法让他满足,他把宝石嵌入自己的衣衫,让自己的全身焕发璀璨的光芒,至于他的内心,不必多想也知道那里布满了流着脓血的污秽。

四百三十年前,序王做出了一个让他走向灭亡的决定——灾年之际,猎物几乎绝种,他在死斗场圈出一块地皮,要猎人们用生死之斗来取乐,赢者才能得到一点他的赏赐,度过这段噩梦。

而我们的开国主,斯塔英格并非哪个部族的首领,他起先和其它猎人一样平平无奇,当他与自己的兄弟站在死斗场两端的时候,他再也无法承受自相残杀的生活,转而把目光看向了带来一切灾难的祸首——

为了防止猎人们向他抽刀,序王把猎人们的匕首和弓箭换成了蹩脚的拳刃,这种不致命的怪异武器总能让死斗场的二人血肉横飞,若有人想要“某逆”陷害他,他的爪牙们也能第一时间镇压猎人的暴动。

举起反旗的斯塔英格,他将拳刃绑在足有三人之高的长杆上,做成了一支锐利的投枪——

斯塔英格抛出投枪,直击序王的心脏,猎人们吹起号角,响应了他的号召,战火持续了三天,他的兄弟因此而死,但他们取得了胜利。

取得自由的猎人们纷纷走出死斗场,由斯塔英格带领的这一支队伍一路南下到如今的王都,才有了最初的斯尔。

如此解释,想必各位能够明白我所不能容忍的地方——这雕像将我们仁慈而正义的开国主打造得高高在上,他举着序王曾举的剑,而非投枪。

投枪的意义绝不是剑所能代替的,他们将伟大的起义者和卑劣的掌权者混淆了,后人就会忘却这段波澜壮阔的过去,这无异于对我们开国主的背叛。

“瑜然席越先生,感谢您的慷慨相助,我会让人把这魔晶铸成一把剑,绝不辜负您的期待!”

奢士提义正言辞地向我宣誓,但我不是他的领主,自然领受不起。

“我没期待过你什么,我只是希望你能有个更好的未来……现在我要跟你一起上岸,我有自己的事要做。”

我放弃了顺流而下的念头,我必须走进这座王都,改变这举剑的雕塑,纠正人们的想法,比顺流而下去找什么未知的地方或沉进河里更有价值。

我弃了船,和奢士提一同上了岸,王都的居民总是有种高高在上的气质,穿着一身斑斓的长袍。

平坦的青石路面从我们脚底滑过,大理石做的围墙和雕塑立在道路的两旁,马车带着隆隆的轮声呼啸而过,它的笼头都闪耀着黄金的光辉,更不必多言那金丝门帘后的主人会是一身何等璀璨夺目的华裾。

奢士提惊叹了一路,直到发现路人们都对他报以鄙夷的目光,才在自愧中闭口。

这里的盛景也让我始料未及,十年之前,我曾在这里的藏书阁中用无穷的历史与智慧武装我的头脑,妄图使自己变得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可事实用无数次惨败告诉我,知道得越多便越是无奈,无奈的人改变不了什么,他们只愿顺其自然、作壁上观。

或许鉴于他对自己的身份认同,他还会麻木的站在一旁记录着什么,鼓励看不见希望的人去做些什么,至于他们本身,只会选择无动于衷。

我还是十年前那个无能为力的我,王都却要比当初还要奢华百倍。

人们只知道这黄金和玉石塑造的外表,却不会深究它们的内在,当马车载着全国各地的珍宝风尘仆仆的时候,贵族们如豺狼般贪婪的眼神足以杀死任何一个战战兢兢的马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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