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愿自吹自擂,但还是得承认,如果不是我下了船,奢士提在这个纸醉金迷的世界里可能会举步维艰。

就像十年前那样,魔晶工匠的住所没有搬迁,只是比过去更多了几片白玉雕的瓦,屋子里又亮堂了些——比精密的金属仪器更惹人注目的是满屋闪耀的矿物碎屑和奇形怪状的雕塑。

“你一看就不是奢士氏的人,你怎么会想把魔晶打磨成剑?你难道不知这贵重的魔晶不是普通人所能轻易得到的?”

纵然全国技艺最高超的魔晶工匠自己也姓聊之,足以力压常人的收入和富裕的生活仍会让他看不起更寒酸的同族。

“此人名为奢士提,是落魄的军官之子,我是与他随行的吟游诗人兼史学家瑜然席越,如今他是要继承前辈的遗志,不惜将传家的宝物铸成魔剑,你为什么要刁难他?

工匠先生,难道斯塔氏摘下了他们的王冠,他们便不是我们的国君了么?”

我早已忘了十年前的工匠是否也如现在那般势利,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他还是和以前那样欺软怕硬。

他当然无从考证我的说法,为保万无一失,不招惹潜在的贵人 ,只好点头哈腰,帮助帮助奢士提加工那一块大红的宝石。

我并非魔晶工匠,不曾操作过那些精密的仪器,但根据书上看到的步骤,魔晶铸剑原理简单,难在加工的工具和手法。

工匠用材质特殊的刨子轻轻刮取魔晶发光的外壳,露出里面暗红而无光的部分,短锯把这大块的魔晶切割成截面一致的小份,又用掺杂了某种粘合剂的魔晶粉末将他们连接成长条。

剑刃不宜锋利,否则极易磨损;护手不得过大,否则不利于执剑人附魔施法;在历代工匠们的传承和改良之下,魔剑几乎变成了一根扁长的棍子。

另一种金色的粘合剂覆盖了这跟棍子的表面,工匠将散发强光的外壳包了回去,下一瞬,那几片外壳自己在无光的剑身上慢慢铺开,不刺目但依旧耀眼的光芒爬满了整把魔剑。

工匠在完成这件作品的时候,眼里带着亢奋和惊讶,看到这柄魔剑一步步在他面前呈现,他就如同某些自命不凡的作家创作旷世巨著那般喜不自胜。

一把白色的粉末撒向崭新的魔剑,这一臂之长的魔剑,顷刻竟窜起三人之高的火舌,艳红的火,灼热的温度,毫无预兆地把这条少人却依旧价格不菲的道路烧出一地灰烬。

魔晶工匠把魔剑收进沉重的铅匣里,这才制止了翻腾的火焰,他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好极了!我能看到千万个鲜活的生命在剑上雀跃,二位贵客,请宽恕我方才的无理,你们给我的极品材料让我打造出了此生最好的一柄魔剑,我的成就要比我的祖辈还要高啦!”

他挺直了并不高大的身板,将剑连同铅匣一同递给了奢士提,

“奢士提先生,请赶快带上这把宝物应征吧,让他们都看看这举世罕有的杰作,预祝您的仕途顺利;瑜然席越先生,未来您在记述他光辉事迹的时候,千万不要忘了为英雄铸剑的我……”

如果这位魔晶工匠知道事实的话,那他可能会后悔为我们做这么多,毕竟我不是专门跟着名角跑的吟游诗人,只有史学家这个职业是真的,而奢士提还未必能担任上魔剑士的要职。

就算奢士提担任上了又如何,就算我是吟游诗人又如何呢?魔剑士最高不过是国君的侍卫,不到大灾大难之际,他们恐怕也难有成为英雄,扬名立万的机会。

将奢士提送向征募魔剑士的营地后,我又回到了漫无目的游荡的状态,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也不在乎我会走到什么地方去。

虽说我厌恶那尊开国主的雕像,上岸的念头是为了想办法把它手里的剑换成正确的投枪,但我还没有想清楚自己该怎么做……

不知走了多久——或许并没有过去很长时间,我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然而除了这副面孔以外,我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瑜然庸,他是我曾经的故友,那年我家还算阔绰时,曾经为贫寒的他提供了不少帮助,如今反倒是我成了落魄的一方,他功成名就了。

“好久不见,朋友,你还是以前那个只记载事实的史学家么?”

我向瑜然庸点头,并没有向他反问这个问题,因为我知道他早已不是以前那个穷书生了,他披着一件有白绒环绕的红袍,和这里的其它贵人一样光鲜。

“看样子,知道得多大概没什么用,记载事实换不来好生活,恰恰相反,它似乎……毁了你的生活?”

瑜然庸的眼神里带着自上而下的怜悯,我很少见到这种表情,那些卑劣而不自知的家伙给我的更多是不解和嘲笑。

“我们的前辈发明了‘历史’这个词,想要将它一以贯之,然而没多久身为后辈的我们就想着抛却使命——这恐怕不好吧?”

我不想再给瑜然庸复述历史的重要性了,因为这对于广大瑜然氏应该是不言自明的常识。

“我们的前辈可没活到现在,入土已久的他们看不到现在和未来的斯尔变成了什么光景,只好在弥留之际说两句早晚要过时的‘祖宗之法’罢了——”

瑜然庸感慨完毕,又摸出一张写满字的羊皮纸,上面用不规整的字体密密麻麻的写了点什么,

“我现在以写故事为生——更准确的说法是写‘童话’,一种专为孩子们写的故事,比历史更有趣,也比故事更轻松,这一篇是我昨天的手笔,引用的是你以前跟我讲过的,关于‘龙’的故事。”

我不接受,但也理解他的想法。

追求更好的生活从来不是错误,但是不是可以为此抛弃一些被称作“过时”的使命,我却不好回答。

不管怎么说,我接过了他的作品。

“处子亭亭,咀华含英;撷芳铃笑,动龙愫情……”

瑜然庸删去了大段对龙强大和残暴的描写,把这一切脑补成了一场皆大欢喜的孩童游戏,在他的故事里,龙被一个天真无邪的姑娘献出的花感化了,不再作恶,不再为所欲为,因为——

龙感受到了“爱”比“杀戮”更有意义……

嗯,这确实是孩子们爱看的东西,一个很美又毫无逻辑的故事,孩子能为此浮想联翩,成人看了,大抵只会觉得这是个荒诞的笑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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