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警视厅警视柜间笃郎推开刑讯室的门姗姗来迟,这多少让勾田署警部多田岛茂德有些不快,但他还是向上司敬了一个礼。

“情况如何?”

相貌精干的柜间扶了扶眼镜,询问起情况。中年发福的多田岛回答道:

“您一看便知,柜间先生。”

在隔着单面镜的另一间刑讯室里,一个中年人正在接受警方的问询。中年人皮肤黝黑,头发花白,脸部有些浮肿,因此显得眼窝凹陷。

长年的刑侦经验告诉多田岛,一个人的人生经历与性格特征都可以从外貌中看出一些端倪。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人多半是一个老滑头。

“这人是谁?”

“岩间雄辉,五十六岁,是一名出租车司机。有目击者称,曾看到他开车将疑似里见莲太郎和红露火垂的人载离了现场,所以我们现在正向他询问情况。不过此人一直声称不记得有这回事。”

“出租车的话,不是可以查询具体时间段的行驶记录吗?”

“我认为,他所属的出租车公司号称是全东京地区收费最便宜的,相应的也削减了各种经费,所以……”

“以多田岛先生的直觉来看呢?”

“这个嘛,他肯定是有所隐瞒。”

柜间抱起胳膊。

“那能想办法逼供一下吗?”

“问题是,他只是参考证人啊。另外,您看到公寓现场的状况了吗?”

“我大致看了一下,实在是很惨烈。”

柜间装出沉痛的表情摇了摇头,声音却显得有些做作,感觉话语间缺少了灵魂。

“惨烈”算是比较克制的形容了。

多田岛是第一个踏入现场的人。原肠动物解剖医生骏见彩芽居住的那栋高层公寓内部景象如同地狱般恐怖,侥幸捡回一条命的人都说自己看到了可怕的轮胎怪物。经过对现场的勘察,警方发现了两台轮胎模样的机械,其动力部分均已遭到破坏。

多田岛的脑海之中再度浮现出现场的凄惨画面。他挥了挥手,试图打消这种幻象,对柜间说:

“里见莲太郎拜访的女医生被人杀死在浴室里。因为已经死亡一段时间,所以凶手不会是里见莲太郎等人。在这之后没多久,那些杀戮机械就出现了,而里见莲太郎又开始出手救人。

最让人无法理解的是电梯里发现的一具尸体。那台电梯的缆绳被切断,掉到了负二楼,里面有一具损毁严重、无从辨识的尸体,在尸体体内居然发现有一部分机械构造。可恶,让人越来越糊涂了,为什么里见莲太郎走到哪儿尸体就跟到哪儿啊?”

“多田岛先生是怎么看的呢?”

多田岛这才发现柜间正不苟言笑地盯着自己。

对方的视线让多田岛感到些许寒意,他赶紧摆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毫无疑问,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或组织在追杀他们。目前最难解释的是里见莲太郎等人的行为动机。他们谎称自己是角城医生的亲戚,试图与之接触,所以肯定是有什么特殊目的。

甚至有可能是为了洗清自己的罪名。”

柜间沉默不语,这让多田岛有些不自在,他尽量装作什么都没注意到,继续说:

“要不干脆进行公开调查?”

“不行。”

柜间一口回绝。

“勾田广场酒店一战后,媒体已经公开报道说里见莲太郎坠河身亡了。要是让公众知道里见莲太郎像嘲笑警方似的在东京地区来去自如,我们可就丢人丢大发了。我们必须将犯人秘密逮捕,到时候再对外解释,说是从河里捞起来的就行了。”

真的只有这层原因吗?多田岛暗中生疑。

也不知道柜间有没有注意到多田岛的疑问,他只是死死盯着单面镜对面,观看问询情况。

“真是的……如果这司机肯说真话,事情就简单多了……”

柜间用毫无起伏的阴郁语气说道。

等出租车司机岩间雄辉接受完盘问离开警察局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他刚走出警察局,夏夜的湿热空气便扑面而来,让他感觉不适。

雄辉唉声叹气地坐进车里,启动了引擎。

离开警察局的时候,警方表示如果今后有什么新动向还会联系他。如此看来,在这一段时间内他恐怕还得继续和警方打交道。

此时他整个人都很累,也没心情再揽一单生意,于是直接开车回家了。

这个时间妻子可能还没睡,于是他发了一条短信,但妻子那边没有回应。

失望之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反倒松了一口气。要是告诉妻子自己被警察带去问话了,她一定会追问个不停。之前他载的客人非常特殊,即便是挚爱之人,也不能透露分毫。

没过多久,他就来到了位于郊外的某个幽静住宅区。停好车后,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家的灯还亮着。

难道妻子还没睡?雄辉推开正门,发现割草机居然还放在院子里没收起来。他的妻子有点洁癖,连杂物堆在地上都无法忍受,实在很难想象她会用完割草机后丢在那里不收拾。

而且门也没上锁,雄辉一拉门把手,大门“嘎吱”一声打开了。玄关里的鞋扔得乱七八糟,而且还有疑似拖拽重物后留下的泥痕。

看起来就像是妻子在打理庭院的时候被人击倒,然后一路拖进了家中……

这个想法让雄辉觉得有点恶心。

他将手伸向家门,按了按门铃。

家中响起两道高亢的门铃声。

但……没有任何回应。

不对,走廊深处靠近起居室那边——也就是亮灯处——传来了轻微的声响。

雄辉心脏狂跳,呼吸也变得急促。

毫无疑问,自己家中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他拿起放在玄关的陶瓷花瓶,把水倒掉,姑且当作防身的武器,然后鞋也不脱直接踩上地板。

靠近起居室后,他总算知道刚才听到的声音是什么了——是某人低沉的呻吟声。

雄辉一咬牙,猛地冲进明亮的起居室中。

紧接着他呆若木鸡。

“出穗?!”

妻子的手脚都被胶带绑住,甚至连嘴和眼睛都被蒙了起来,只能像蓑衣虫般倒在起居室的地板上,发出呻吟。

雄辉慌忙跑向妻子,但胳膊突然被人扭到身后,紧接着某个尖锐的物体抵上了他的脖颈。那锐器触感冰冷,多半是匕首。

“别转过来。”

身后响起低沉而又充满杀气的男声。

雄辉身体僵硬,额头冒出汗来。

——强盗?

“你,你是什么人?”

背后的声音极其冷静。

“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但这样一来的话,你就没办法救这个女人了。”

对方似乎觉得无需解释,也不管雄辉明白没有,继续说:

“我要问的只有一件事,你把里见莲太郎和红露火垂送去哪儿了?”

他并非强盗。

这家伙真正的目标,是那两位民警。

雄辉被对方的杀气吓得动弹不得,只能任由他说下去:

“你有两个选择:告诉我那两个家伙的藏身之处,或者痛苦地告诉我那两个家伙的藏身之处。”

“痛苦地?”

“首先我会拔光指甲,一共二十片。我说的不是你的,而是这个女人的。拔完指甲再砍指头,我看你能沉默到什么时候。”

雄辉手中的花瓶掉落,发出刺耳的声响后碎裂一地。

他拼命地摇头,老泪纵横。匕首微微割裂了他的皮肤。

“住,住手,别对她出手——”

雄辉在心中朝莲太郎合掌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东京地区第十八区,永淀市的非法入境外国人聚集区。”

“知道了。”

雄辉立刻被放开了,他感觉身后的阴影似乎一点点远去。

寂静降临,雄辉鼓起勇气回头看去。

已经完全不见入侵者的影子。

意识到自己和妻子得救的瞬间,他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在勾田署开了不知道第几次的搜查会议后,柜间在会议室里正准备吃不太美味的外卖便当。就在这时,突然来了电话。

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后,柜间来到四下无人的走廊上,这才接通电话。

“剑尾鱼吗?居然不通过母巢直接和我联系,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我已经知道那两个家伙坐车去哪儿了。东京地区第十八区,永淀市的非法入境外国人聚集区。”

“干得好,我这边马上拟定对策。还有其他事吗?”

剑尾鱼陷入了沉默,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但很快便用毫无感情波动的语气低声问:

“听说蜂鸟被干掉了,是真的吗?”

柜间一时有些支吾。

“没错……”

“也罢,那家伙太自以为是,算是她咎由自取吧。还害得我这边的工作量增加了,死得活该。”

“你小心点,这次的敌人可不简单。”

“没问题。”

对方挂断电话后,柜间看着自己的手机好一会儿。

要是接下来还无法解决,就只能派出剑尾鱼了。

老实说,柜间不希望只为了对付莲太郎一个人而派出剑尾鱼,但只要剑尾鱼出手,势必能取回莲太郎的首级。

柜间感到十分愉悦,他拼命按捺住上扬的嘴角,一边偷笑一边走开了。

里见莲太郎和红露火垂掀开门帘走到户外,身后传来“多谢惠顾”的声音。

公共浴场的所有灯光同时熄灭,早已习惯了光明的双眼再次面对黑夜。但漫天星光下,前路也不算太过晦暗。

莲太郎感觉浑身都暖洋洋的。

看来火垂的心情也很好,她的双颊都带着刚洗完澡时特有的红晕。她看向莲太郎,开口说:

“你突然说想去泡澡我还有点奇怪,不过确实挺舒服的。”

“嘿嘿,公主殿下满意就好。”

莲太郎回了一句玩笑话。如果不思考当下的情况,他也觉得漫步在这无人的星空之下十分自在。

他看了一下时间,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两人的衣物已经在浴场的洗衣店洗好烘干,不过衬衣似乎有些缩水,穿在身上比以前紧绷了一些。

火垂破掉的吊带背心也已经补好了,虽然洗过之后还残留着一些血迹,但不说的话应该没人看得出来。

距离与蜂鸟的那场惨烈交战才过去不到七个小时。

对莲太郎来说,受伤早已不是什么稀罕事。但他身上到处都是伤口,去泡澡的话终归太过显眼,所以只能等其他客人都离开后,再用毛巾擦掉身上的臭汗和污垢。

好在和蜂鸟作战时射入左腿的子弹已经取出来了,伤口已经做了适当处理,目前就算走路伤势也不会加重。

换作平时,这种伤肯定不会自己随便处理,早就去医院了。

但现在他身为逃犯,自然无法抱此奢望。

“你以前会和水原一起洗澡吗?”

火垂不悦地看向莲太郎。

“你问这个干什么?难道莲太郎你……会和自己的起始者一起洗澡吗?”

莲太郎有些困惑地挠了挠头。

“我是被那家伙强迫的。可恶,果然其他人都不会和自己的起始者一起洗澡,那家伙竟敢骗我。”

火垂叹了口气,用怜悯的眼神看着莲太郎:

“莲太郎,你可是出了名的只对十几岁的女孩有兴趣,而且之前还大半夜的头戴女生内裤招摇过市。我劝你今后还是少做这种容易惹人非议的举动。”

“等一下,什么叫‘出了名的’?”

火垂看向一旁。

“你干吗移开视线?”

火垂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没有答话。莲太郎莫名感到有些害怕,正要刨根问底时迎面走来一个人,与两人擦肩而过。

莲太郎发现对方一直有意无意地盯着自己看,心头一沉。

他从口袋里取出墨镜戴上,接着又用皮手套遮住裸露在外的黑色超錵义手。

之前他和火垂商量,尽量不要将脸和义手暴露在外,因此专门购买了这些装备。

昨天莲太郎和火垂一起前往齿朵尾大学,向角城医生打听情况后又去了原肠动物解剖医生骏见的公寓,结果就在那里遭到了蜂鸟的袭击。

目前还不清楚蜂鸟是怎么得知我方行踪的,但最大的可能是有人在路上认出了莲太郎,于是报了警。

还有一种可能——是监控摄像头。

闯入东京地区的原肠动物一旦被监控摄像头拍到,设置在摄像头中的热感应模式等演算机制就会自动识别原肠动物,随后向附近的民警发送警报。

如果改良这种原肠动物识别程序,或许就能上传特定人物的面部特征或者虹膜,从而布下天罗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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