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似乎是微不足道，没有任何人会去关心一个魔女的生死。事实上，这两天卡伦城已经是兵荒马乱的一片，哪怕是最安全的北街，偶尔也能看到冷着脸走过的卫兵。所有居民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甚至有不少人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逃亡更远的城市去避难。

没有人知道那天的巨大魔女到底是从何而来，而原本繁荣的卡伦码头也被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成了一片废墟。虽然地理优势还在，但想要再恢复往日的热闹却不知道要多久了。不过幸运的是，卡纳尔很早就逃离了码头，等到事故发生的时候他已经回到北街这边，找齐人手准备去营救叶歌了。

哪怕是暴怒魔女的出现也没有令卡纳尔打消念头，反而是瞒着其他人又回到了卡伦码头附近。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在暴怒魔女消失后就立马来到码头内部，提前将叶歌和索菲救走。所有秘密都被埋藏在了那堆废墟之下，再也没人能知道这里曾发生过什么。

后来，维托侯爵才得知了斯德尔的死讯，并且特意来找卡纳尔谈过。但卡纳尔还是一口咬死自己早就回来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虽然维托侯爵多有怀疑，不过卡纳尔背后的葛林家族可不是好惹的，所以最后便干脆地将这件事推到了黄昏教会的头上，装模作样地让手下的卫兵戒严一周，算是给这件事盖棺定论了。

至于叶歌和索菲，根本没人关心，也不会有人在乎他们。唯一知道这件事的卡纳尔也把这件事埋在了心底，在等到叶歌醒过来以后就直接派马车将他们送回了教堂里，这些天也一直没有来找他。多亏了卡纳尔帮忙，现在叶歌才有机会在厨房里一边熬粥一边思考人生。不然当时要是被那些卫兵发现了他和索菲活着躺在坑里，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但仔细想来，他也没什么可以思考的，便干脆重新拿出黑书，靠在一旁看着旧时的文献。这些文献都已经读过不知道多少次，甚至闭上眼睛都能在纸上默写出来。可每当叶歌想起那天索菲绝望时所展现出来的可怖姿态，心中涌起的并非是后怕与恐惧，而是一种无处诉说的焦虑感。如果想要唤醒一位魔女就必须付出如此高昂的代价，那他到底还能付出几次呢？

或者说，现在令他遇到下一位魔女，他还能像刚来到卡伦城那时一样，毫不犹豫地写下命中注定的剧本，并且毫不犹豫地执行下去吗？在唤醒了所有魔女以后，他又真的能如愿以偿地离开这个世界吗？

他不知道。

“阿卡莉亚……”叶歌轻声呼唤着那个名字，但并没有听到任何回应。这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叶歌也只是不抱希望地喊一喊，完全没想过能从那个性格恶劣的家伙口中得到什么答案。他本以为自己可以不依赖任何人地完成所有任务，哪怕面对再大的困难都能毫不动摇地执行下去——因为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一死。

死亡对他而言也算是一种不错的归宿吧。无论如何，他都想要回到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故乡，横亘在他面前的困难都不值一提。至于为什么想要回去，他已经记不起来了。那些旧时的记忆早已在十数年的坚持中逐渐模糊，最后只剩下了愿望本身。

如果失去了这个愿望，那他就变得不再是他了。在否定了这个愿望以后，他将变得一无所有，连存在的意义都要失去。所以，变得卑劣也好，不择手段也好，叶歌都要实现这个愿望。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犹豫不决，好像在岔道口迷失了方向。

【索菲·安格尔】

仅仅是手指拂过手册上的名字，好像都会被那个名字烫伤。她就像永不熄灭的火焰一般，内心赤诚而毫不掩饰，爱与恨都会写在脸上，直白地对自己说出口。那份加护从来不只是一厢情愿的偏爱，也是一生一世的憎恨——她决不允许自己再欺瞒她一次。

如果自己真的背叛了她，那她一定会亲手杀死自己，再和自己一同在大火中死去。这就是她作为魔女的爱恋，决绝而不留任何余地。但如果自己真是喜欢她，那就再好不过了。因为她就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女孩，对自己的喜爱毫无保留，永远都不必担心她会背叛自己。也许会吵吵闹闹，也许有时候也没办法互相理解，可最后还是会重归于好。

那又该是多么理所当然的幸福。

叶歌等到锅里的粥熬好，尝了尝味道才端了两碗上楼。他已经很久没有自己做过饭了，就连口味都被索菲的手艺养刁了不少。不过一顿稀饭不算太难，对索菲来说刚恢复精神也不可能想吃多么丰盛的饭菜，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回到阁楼时，少女还没有睡醒，恬静的睡脸看不出一点身为暴怒魔女的凶悍，反而是透露出一种惹人怜惜的柔弱，就好似布偶一般脆弱。她眼眸中永不熄灭的火焰在熟睡时当然也看不见了，哪怕这时叶歌轻轻挠了挠她的下巴，她也没有任何反应。

只可惜，这份偏爱对叶歌来说终究还是过于奢侈。所以，他只是稍微挠了几下就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了，坐在一旁喝着滚烫的热粥，安静地等着索菲醒过来。外面的天已经逐渐暗了下来，前几天的暴雨好像将近一周的降雨量都用完了，让整个卡伦城难得的清爽了几天。夕阳将自己的影子拉得很长，让叶歌逐渐看不清楚了索菲的脸，只能偶尔听到那微弱的呼吸声。

他到底还是喜欢这个女孩吧。喜欢她就像是喜欢猫一样，刚见面就想要挠自己，熟悉起来却变得逐渐温顺，微微歪头时可爱得让人心都要化掉。明明看上去好像蠢萌蠢萌的，内心却是敏感而脆弱，动不动就要生气，不自觉就想逗一逗她。他疲倦的心仅仅在那一刻得到了片刻的安宁，好似能放下一切，可以在永恒的须臾间逆着光将她抱起来，看见她眼中炽热的火焰，好像她就是这个世界的太阳。

哪怕是她和自己闹别扭以后，她也没有完全拒绝自己，而是将道歉的机会留下来，默默期待着他要回心转意。只要喜欢她，相信她，自己就可以不用活得那么累了吧。

一想到这里，那句话似乎没有那么难以说出口来了。

“我喜欢你，索菲。”他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用手臂贴着额头，仰着头望向窗外仅剩的阳光，轻声自言自语道。在说出口后，叶歌忽然觉得轻松了许多，那些放不下的负担一下子都不翼而飞。他原本不必对此感到怀疑，也不需要在岔路口停留那么久。

至于以后的事情，就留到以后再说吧。反正总会有办法的。

但当叶歌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地将视线移回到索菲身上时，却看到少女眨着眼睛，一脸狡黠地望着自己，期待能看到自己露出窘迫的表情。她好像在为自己的恶作剧感到得意，却又掩饰不住内心快要满溢出来的欢喜，脸上红晕快要蔓延到耳根。

叶歌表情微微一僵，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若无其事地说道：“醒了啊。我熬了点粥，趁热喝吧。如果喉咙太干的话，可以先喝点温水。能坐起来吗？”

“……再说一遍。”但索菲并不着急起来，只是偏过头，忍不住笑起来。其实，她在叶歌挠自己下巴的时候就已经迷迷糊糊地醒了，只不过没有反应而已。现在好不容易看到叶歌露出如此动摇的表情，少女怎么能忍住不趁胜追击。

“等你好了，说几遍都可以。”叶歌却完全不上当，只是伸手把索菲扶起来，递了一杯水给她，表情已经恢复到了平时的样子。

真是失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