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雪愣住了。
墓碑是给死人用的……有谁要死了吗?可黎雨洛分明还好端端的……
她呆呆地看着少年把墓碑杵在旁边,然后用石头削出了一把铲子,开始在地上挖坑。
一捧又一捧的土石堆积在旁边。
女孩被他放在不远处的草地上,每一铲落下都很小心,没有让砂石溅到她。
他心中必然有了明确的打算,动作没有丝毫迟疑。
千秋雪渐渐明白了什么,全身的血瞬间凉了下来。
这坟墓是为他自己准备的……他想要葬下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风吹在脖子上,她打了个冷颤。
为什么要死?
事情有坏到那个地步么?
她来这里不是为了和那些长老一样,而是来救他的啊!她可以把他带到……
千秋雪突然茫然起来,把他带到哪里去?带回玉衡仙宗么?这又和长老们所做的有什么区别?黎雨洛呢?她怎么办?自己该怎么救她?
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但不是因为她想不到答案,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她在路上就已经想好了……在那个答案里她和言墨白注定要分隔两地,可能很久很久不会再见。
要是放在往常,这样的答案,她宁愿抛诸脑后,只当自己从未想到过……
但现在她无法再去逃避下去了。
分隔两地,至少还有重逢的希望,而人如果死去,就与天地间飘散的尘沙再无分别。若未来没有他,往后的余生还有什么意义?
即便她踏遍九洲每一寸土地,也不会遇见能倾听自己心事的人了。
恍惚之间,千秋雪再度看到那个月色下给予她无数温暖回忆的背影化为了片片白羽,最后一刻他回过头,模糊的脸庞变得清晰。
那张脸和远处的少年严丝合缝地重合在了一起,她的呼吸骤然停滞。
“你不许死!”
千秋雪几乎脱口而出。
她正欲放出炼神圆满的气息,可就在瞬间,一股刺骨的寒冷突然包围了千秋雪。
这是炼神修士独有的预感,如果她继续这么做,接下来一定会发生令她后悔的事情。
也是……纵使她有滔天法力,又如何能阻止心存死志的人?
千秋雪失神地望着白发少年,她此时才想到那个人不再是仅属于她的白先生了,他同样还是魔教教主,站在那个位置的人不可能扭扭捏捏,打定主意做的事,就不会再有丝毫后悔。
炼体修为到了筑元后境,身体中每一寸骨肉都能成为自尽的武器,生死只在瞬息之间,他想死,谁都阻止不了他。
傲视九洲的修为在此刻形同无物,千秋雪无法依靠它去挽留他的离去。
她只能像个寻常女子一般慢慢穿过山林,直到离对方十米远的地方,才停下脚步。
瀑布拍击在石壁的水声越来越响,像起伏的海浪拍在海滩上。
“千秋宗主此番前来,是为了蛊毒一事吧。”白发少年放下铲子,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好像只是熟人之间的寒暄。
他的语气明明那么轻缓,千秋雪却还是听出了些许讥讽来。
你在乎的也只剩下蛊毒……和你自己了吧。
不是这样的……心里好像有个声音在辩解,我不是为了蛊毒……我明明是为了……你……
可看着少年的满头白发,和草地上昏迷的少女,千秋雪全身的力气又消失了,她徒劳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一瞬间,她失去了所有辩解的底气,尽管她到这里来的目的,确实不是为了蛊毒。
千秋雪稍稍偏过头,不让对方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教主便当作妾身为蛊毒而来好了。”
白发少年笑了一声:“蛊毒之事,不劳千秋宗主担心了,言某归去之前,会将解毒之法传给雨洛。”他的话语很平淡,好像口中交待的并不是自己后事,“她一日无事,宗主身上蛊毒也当一日无碍。只是,言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他转过头,望着少女的睡颜,“我走了之后,希望宗主可以像对待真正的徒儿一样好好对她,至少……不要让她做傻事。”
过了很久,才听到千秋雪的回答:“她如今元胎尽碎,伤了元海,那蛊毒又需要以身来承受,只怕……”
“我也只是个凡人。”
言墨白打断了她的话,“雨洛虽然自毁了元胎,但尚未损伤到灵脉,日后修回筑元境不难。我能做到的事情,她同样可以做到……她会把所有事情都做好的。”
千秋雪裙袖中的手握紧,她清楚,自己无法再挽留对方了。
明明有那么多话想对他说,像那些月圆之夜一样,说一整夜也不会累。
为什么现在偏偏说不出口呢?
纵使心中再是难过,她却是知道的……这是因为自己废了他的修为,折磨他要挟他,更是以他竭力保护的江山作棋盘,用他所珍视的众生作为棋子……
那么久的筹划,最后被她伤害最深的却是她费尽这一切心机想要得到的人。
为何有这样讽刺的事?
夜色中,她呆呆地望着少年黯淡的墨瞳。
“其实我……”某个瞬间,千秋雪想把这多年来的心意全部和盘托出,可她眼前又闪过多年前的青袍背影,起伏的心绪又顷刻冻结成冰。
曾经的她都无法让教主动心,如今更卑劣的她……难道就可以么?
她……配么?
“其实我知道……教主这十年来为我做的事……”
她垂下眼帘,不敢多与教主对视,怕被对方看透了心思,“妾身相信世间有因果,诸事诸物,都应有报偿。教主化解了十年蛊毒,妾身手段低微,今日……只能回报教主三月光阴。”
白发少年脸色微动,但没有说话。
“妾身会告知全宗上下,魔教教主已被带回山门关在秘地之中,叛门弟子也已伏首。所有来探查虚实的人,妾身都会替教主拦住,无人能够知晓妾身所说的是真是假。”
千秋雪恢复了往日清冷的语气,只是裙袖里的手又握紧了半分,她作不在意地扫过言墨白肩上的白发,“教主只管带我徒儿离去,无人会来追杀。待到三个月之后还清昔日因果,妾身再将教主请回山中。”
说是三个月……可千秋雪心里清楚,这三个月足够教主去到九洲任何地方,若是他回到魔教,她如何去寻,又如何去请呢?
终究不过是为自己找个台阶下罢了。
曾几何时,她不懂身边的所有人脸上为什么都戴着虚假的面具。
等到明白了,面具却已经戴在了自己脸上。
她不敢让言墨白看到自己真正的表情。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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