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的轰鸣声如闷雷滚滚，不出片刻便传至风信子号的每一个角落。
巨大的震动波引得大量设备出现异常，处于中央管道舱半径五百米范围内的建筑更是几乎全部倒塌。
不久前还林立着的高楼已经化作废墟，只剩断壁残垣横在原地。废墟之下，残肢遍地，成片的殷红逐渐漫开。
这是先驱者的血。
联合国准将踩着长筒靴，高居于穹顶裂口的边缘，看着被鲜血染红的大地，额间青筋暴突。
就算是身居要职的他，腹中早已没有半点食物残渣，空空如也。不敢想象，身处下层区划的劳动者们如今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
他猛地回头，死死盯着姗姗来迟的船长阁下。
不曾想，船长身边居然还跟着两位漂亮的小姑娘。一金一银，侍候左右，养眼至极。
真是好雅兴！
准将气极反笑，险些控制不住自己，就要抬手指着船长鼻子开喷。
“罗纳德！你置我等于何地？要我们如何面对死去同胞的冤魂！”
格兰特真的没想到，为了能多苟活几日，相处了这么久的老伙计能干出这种事。
他居然毁了中央与地方之间唯一的枢纽。
“稍安勿躁，格兰特准将。”
船长并未因准将阁下的失礼而见怪，轻叹一口气，目光仿佛穿透了船舱内壁，放眼无尽星河。
“我们失去了动力，被困在行星轨道上。”
“我们缺乏食物，正忍饥挨饿。”
“我们可能再也无法抵达终点。”
“我们，可能都会牺牲。”
罗纳德沙哑的嗓音显得愈发沉重。他的眼角不知何时多了几道皱纹，他的鬓角不知何时染了几缕灰白。
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他苍老了许多。
尽管如此，他所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掷地有声，饱含着力度。
“当我们决心参与方舟计划，我们的一切都将为了联合国的事业而奉献。”
“包括生命。”
“我们是先驱者，为人类文明拓展边界，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哪怕流血牺牲，也在所不惜。”
“只要这艘船能抵达彼方，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
罗纳德顿了顿，还没说完，就被格兰特粗暴地打断。
“你在说梦话吗？现在的情况是大家都得死！只要在这艘船上，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跑不掉！”
“就算大量削减人口，储存食物，又能撑多久？没了核能反应堆，就光靠那一点微薄的恒星射线作为能量输入？别开玩笑了！”
闻言，罗纳德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叶挽，微笑道：“多亏了这个孩子，我找到了另一条拓展人类文明边界的途径。”
“原本十死无生的境地，如今有了一线生机。”
“相信我，格兰特！”
“那不是肉体的归宿，而是灵魂的港湾……”
……
中央区划，船员休息室。
在叶挽的要求下，罗纳德命令船员将所有剩余的食物都集中于此地。一箱箱压缩饼干、罐头、纯净水堆叠在一起，远远看过去到像是一座小山。
24号看着房间里堆积成山的食物和饮水，惊讶地合不拢嘴，眼神不住地往零号沉思时的侧颜上瞟。
“零号，这些食物是……给我们的？”
24号的询问声将叶挽从自己的世界里拉了出来。她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
“准确来说，是给你的。”
“蛤？”
“罗纳德执意要去探索那片海蓝联合国尚未踏足的、未知的领域，我必须得为他们开辟道路，领着他们进入另一个世界。”
到了这个时候，叶挽也不再对24号隐瞒。
“今夜过后，整个中心区划只剩你一个人；几日过后，整艘风信子号或许就只剩你一人存活。”
“如果我能回来，那么你的评分第一就不保了。”
“你难道不想去地上的世界看看吗？”
叶挽揉了揉她的灿金发丝，柔顺丝滑，手感异常好。
“倘若你能耐得下性子生存到食物耗尽，那么冠军毫无疑问就是你了。”
“不过，我们之间的关系，以及这些天以来的经历，切记不要透露给外人。”
“零号，别小瞧我！”24号瘪了瘪嘴，恨恨道，“我会等你回来，然后我们再一决高下！”
女孩一脸严肃，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将拳头放在心窝，轻点臻首。
“地上的世界……”
24号隐隐有些向往。
叶挽微微怔住，而后不禁莞尔，顺手又撸了几下金毛。
“那行……”
“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等我回来。”
……
风信子号殖民船舰桥。
到了约定的时间，叶挽如约而至，站在了船长罗纳德身边。
罗纳德已经和所有船员解释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并告知他们此行风险极大，九死一生。让他欣慰的是，没有一个是孬种。
格兰特站在罗纳德另一侧，环抱着双臂，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后再看一眼你们的家人吧。”罗纳德轻声道。
每一位告别至亲踏上漫漫星途的先驱者，都会将远在海蓝星上的、亲人的照片储存好，随身携带着。
气氛异常悲壮。
他们始终坚信着，自己奉献的一切都是为了人类文明的存续与繁荣。
“准备好了吗？”
“罗纳德船长，请指示！”船员们齐齐敬了一个礼，异口同声道。
“罗纳德船长，请指示！”格兰特高声道。
这位风信子号的船长，为了这艘船，失去了除了生命以外的一切。现在，他将领着所有的先驱者一起，燃尽每一寸血肉。
拉瓦和马丁望着船长身边的女孩，相视一笑。他们仨算是老相识了，一起上路，也不会寂寞。
罗纳德向掌握着超自然力量的银发女孩点了点头，此生的经历如同电影片段一般，在脑海中闪过。
“为了联合国，为了人类！”
“我们是先驱者！”
叶挽点头回应，银灰瞳孔深处，仿佛有着无尽星光熠熠生辉。
呢喃般的低语忽然响起，恐怖的混沌感席卷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叶挽强忍痛楚，低声吟唱。
“发起，突入虚境！”
……
霎时间，聚集在舰桥的上千名船员同时停止了呼吸。他们的碳基载体已经走到了尽头，濒临崩溃。
至于他们的灵魂……呵呵呵，代码编写出来的程序与指令，能够具有灵魂吗？
这个问题，或许只有神明才能给出答案。
……
灰雾，四面八方都是涌动着的灰雾。
祂们承载着新鲜的灵魂，战战兢兢，缓缓驶向众神的国度。
最终，只有一人渡过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