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姓艾,曾是个普普通通的小男孩,当然,不是那个小日子看一眼就会爆炸的小男孩。

他的父亲年轻时长相帅气,放荡不羁。

据说最初的时候想给小艾同学起名叫艾日比,但在艾母的极力反对之下,才勉为其难的把后两个字整合起来。

好了他叫艾昆。

小昆昆一岁大的时候,艾家门口偶然间路过了个疯疯傻傻的邋遢道士,踉跄着闯进门来。

那老头进门就指着被抱在怀里哭闹的小艾昆,一个劲嚷嚷着油饼荔枝香精煎鱼什么的,要他改名。

艾家人善良,即使这邋遢道士闯进家门也没驱赶,只当这老头是个要饭的癫子,还顺手给端了碗水,送些干粮吃食。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老道没办法,只得心平气和的坐下与艾父商谈,不要报酬,一心只为给这刚刚一岁大的孩子改名。

只见那老道从怀里摸出一张破破烂烂的八卦图和几枚泛着油光的铜钱,以小艾昆的生辰八字就地算了一卦,发现这孩子命中缺土,且凶煞至极,必须改名。

可艾父却不愿,原因无他,只因每次叫昆昆名字的时候,家里的母鸡都会跑过来下两个蛋。

长此以往,早就成了习惯,不叫昆昆,没法下蛋。

但习惯是死的,鸡是活的。

老道提议,用同音字来替换小艾昆的名字,艾父想了想,欣然同意。

好了,少年名叫艾坤。

艾父最早是从外地迁来村子的,据说在他的家乡有着一望无际的大海,世世代代以捕鱼为生,所以艾家祖辈给他取名为海佑,寓意拥有海洋的庇护。

所以艾父的全名就叫艾海佑。

虽然艾父当年在十里八村是有名的相貌英俊,却天生携带家族遗传的隐性精神疾病,似是一颗定时炸弹,多看一眼都会爆炸。

果不其然,艾坤三岁那年,艾父迎来了他的第一次病发。

那天天还没黑,被人们发现的时候,艾父正躲在门后,蠕动着身子,趴伏在地上,一边尖叫一边扭曲阴暗的爬行,口中还不停呼喊妻子与自己的名字。

“黎甘嫲!黎甘嫲~艾海佑~”

自那以后,艾父便时不时都会发病,脾气暴躁,极为易怒,毫无缘由的家暴更是家常便饭,邻居都暗自感叹,好好的小伙子硬是变了性情,像是换了个人。

后来,艾母迫于娘家人的压力,被逼选择离婚。

哭泣着,哀嚎着,女人半强迫的被黎家人拉走,最后甚至和小艾坤连个告别都来不及,便再无音讯。

不怪她,那个年代,离了婚的女人本就不好再嫁,更何况带了个孩子……

这之后的两年里,小艾坤只能向邻居乞讨食物度日,还要日日忍受父亲发病时毫无原有的毒打。

逐渐的,他将自己封闭在另一个世界里,也丢掉了心门的钥匙,在阴暗的角落里不断下坠,直至麻木。

童年的时光是晦暗又苦涩的,或许对于艾坤来说,那时生活中唯一的温柔,便来自隔壁邵家夫妇的帮助。

邵家人对小艾坤很好,邵叔总会围着围裙,笑眯眯的给他拿些菜饭填饱肚子,而邵母则会时不时给他洗洗澡,再拿一些零钱,足够小艾坤填饱肚子。

那个时候的他还处于自闭状态,一天中的时间除了吃饭睡觉就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记忆也并不清晰。

只依稀能记起家中曾有过一道高挑的身影,和另一个抱着猫咪,躲在男人背后的小姑娘。

他实在记不得太多,生理反应让他选择性遗忘了那部分记忆,因为占据他生活的,大部分都是疼痛与饥饿。

日子很苦,更加不幸的是,艾坤依然活着。

又过了两年半,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疯癫的艾父在外乱逛,路过河边时不慎跌落桥下,溺水而亡。

父亡母离,小艾坤也就此变相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艾父下葬那天,好多艾坤未曾见过的亲戚不约而同的前来吊唁,大家对艾海佑的死似乎很是重视,却十分默契的对艾坤的抚养一事闭口不谈。

众人心知肚明,无非就是为了艾家老宅的地皮,以及艾父的几万块丧葬抚恤金。

当然,那时候的艾坤并不懂大人们阴险的眼神,只知道低垂着头,不曾只言片语。

是邵母孤身一人,拎着啤酒瓶,斗志昂扬,在一众贪婪的视线当中站了出来,脸红脖子粗的指着那些所谓的艾家亲戚一顿臭骂,后又将小艾坤带了回去。

事后酒醒,邵母看着蜷缩在角落里脏兮兮的小男孩,其实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丢丢后悔的。

后悔没多骂那些畜生亲戚几句。

就像某人曾说,世上永远都做不好的事情莫过于三件,考试,约会,和吵架。

每次经历过后,都会对其感到不足,觉得发挥并不能达到应有的效果。

不过,至少结果是好的。

她本来也犹豫着要不要想办法把这小子收养过来,即使没有别人的请求,多年的朝夕相处,她也早就把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其实邵母也有私心,作为私自逃离家族婚约的女儿,她是勇敢的。

可作为邵家的儿媳妇,却没能给邵家延续香火,她是失败的。

虽然邵父乐得自在,从来都没什么意见,可她心里始终都还是有这道坎在。

艾坤的到来,对于她来讲,或许也是一种别样的安慰。

总之,种种原因之下,自闭的小艾坤终于慢慢融入了这个家庭。

后来,因厌恶外人的眼光和闲言碎语,邵母便干脆,带着邵家全家搬到了城里,租了个房子,定居下来。

邵父本身就是医生,在自家楼下弄了个店铺开办诊所,生意一直不错,也算是能养家糊口。

而艾坤这个称呼,也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被人淡忘,改了姓氏,换了名字,成了邵家的一份子,

直到今天,也就是我们故事的开始……

初夏,午时。

X市第一人民医院,门诊一楼,采血窗口。

空气中混杂的酒精气息飘飘散散,胡乱涌进鼻腔,惹得本就急躁的患者们更是心烦难挨。

除了,那个家伙。

少年坐在椅子上,身着一套干干净净的蓝白病服,容貌俊逸,棱角分明,此刻正面带微笑,撸起一只袖子,将手臂落在护士面前。

白净的皮肤上很快落下了一团突兀的红痕,微微向外渗着血迹,抽血的小姑娘似乎很是紧张。

手指颤抖着,始终无法保持稳定,不大会功夫,已在他的胳膊上留下了几个红紫色的针眼。

技巧不够熟练,动作过于生涩,紧张充斥内心,诸多问题……

看来,这是个年轻的实习护士。

少年并未出声怪罪,只是一边忍受着疼痛,一边轻声指导着对方如何落针,如何控制力度:

“在这儿,看准了,注意别顶破下面的管壁,慢慢刺进去,轻点,推到底……”

锋利的针孔刺入血管,一股殷红的鲜血也随之顺利流出,同样放出的,是那实习护士隔着口罩的一口浊气。

“呼……总算进针了……”

“没事的,第一次都会比较紧张,慢慢来就好。”

少年微笑着,一张俊逸的面容搭配上棱角分明的脸廓显得很是帅气。

中午这个时间点,周围也没什么患者,两人之间的氛围也因入针的顺利而轻松了许多,小护士一边一管又一管的抽着血液,一边看着少年,好奇的问道:

“看不出来,你也是学医的吗?”

他想了想,面带微笑,点点头:

“和你差不多,不过我是自学的半个兽医。”

口罩下的女人微微一笑,见四下无人,而眼前这个年轻的病人也足够随和,便放松下来,打趣似得开始闲聊:

“谢啦,你是我第一个抽血成功的病人。”

少年点点头,微笑表示祝贺,双方重归沉默。

不过这实习护士显然是个闲不住的姑娘,只见她从旁边拿出下一个抗凝管,换上后一边继续放血一边小声说道:

“偷偷跟你说啊,之前我给一个凶巴巴的大叔抽血,怕得要死,扎了好多针都没扎好,我又姓李,所以……”

隔着口罩的脸颊微微泛红,小护士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他笑道:

“所以同学们……都叫……叫……叫我李十针……”

少年看着手臂上好几个肿胀起来的针孔,在心里对这外号默默地点了点头,面上却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莫名奇妙的附和着说了句:

“忘记告诉你了,我姓王,认识我的人都叫我王兽医。”

“嗯哼?”

小护士歪歪头,期待下文。

“不过后来,他们都叫我王守义了……”

“咯咯咯咯……”

一番惬意。

而少年也只是随意的看着对方那充满愉悦的双眼。

心理病房里的日子,很难看到这样干净开朗的笑容。

“诶,我和你说,”

实习护士将针头拔掉,拿了根医用棉签按在伤口上,古灵精怪的说道:

“我觉得咱俩这外号,可以凑在一起搞个组合!”

看着小姑娘俏皮的样子,他也不由得来了好奇心,笑着问道:

“怎讲?”

“就叫,义针见血,怎么样?”

“那不如叫义言顶针。”

“噗!哈哈哈哈哈!”

“噫!呜!掉了!棉签掉了!”

…………

X市第一人民医院,心理病房二楼,主任医师休息室。

窗台上摆放着已经枯死的绿植,干燥的茎叶脆弱不已,似乎一碰便会折碎,似乎房间的主人并没有照顾它们的意思。

各式各样的病历摞放在一张矮小的桌子上,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小女孩坐在椅子上,身穿定制的袖珍版白色医师服,头戴黑色镜框,用她那稚嫩的声音数落着对面的少年:

“王守义?”

“臭小子,真会瞎叨叨!改名又改姓的,怎么的,想当王守义看看人家13香不香啊?”

“你是不是不敢告诉那小姑娘你到底叫什么啊?”

“嘶……打住,有事说事,咱能别提名字么?”

一提到真实姓名,少年显然有些狼狈,连连摆手,下意识拒绝着,对面的小萝莉则是皱着眉,跳下椅子,向他打了个手势说道:

“蹲下来。”

“啊?”

“给我蹲下来!长那么高有什么用?”

说着,小萝莉便伸手将他的衣角向下猛拽,接着跳起来给了被迫弯腰的他一个十分响亮的脑瓜嘣。

“还有,臭小子!要叫我段姨!别没大没小的!”

女孩名叫段瑾,别看她跟个小萝莉一样的身材长相,事实上内里可是个实打实的29岁老阿姨了。

十二岁那年的一场意外,导致她的身体几乎停止了生长。

不过这并没有妨碍到段瑾学术方向上的认知,相反的,她凭借自己的努力,在26岁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心理科室的副主任,可谓是混的风生水起。

就是脾气暴了点,到现在都没男人敢追求这个快要奔三的合法萝莉。

教训完少年,段瑾拿过病历,扶了扶镜框,语气平淡而又不容质疑的问道:

“年龄?”

“不是,咱俩还用问这东西?”

“少废话!医院规定的流程,还有,臭小子要叫我段姨!别没大没小的!”

“18。”

段瑾用那肉乎乎的小手握着中性笔,在病例本上写着他的信息,头也不抬的问道:

“性别?”

“不是……你有必要……”少年无语,可看着对方那不容质疑的眼神,又只好把说到一半的话咽了下去,不大情愿的回复道:

“男。”

“名字?”

名字名字,又是名字,没完没了,他忍不住怀疑这个小不点就是故意要拿他的名字说事!

不就是和小护士开个玩笑吗?他还多挨了两针诶!至于么……

“不知道!”他义正言辞的说道。

“好的臭小子,我知道你叫邵赋了,等等啊,我写一下,到时候要给同事们看看,怎么会有男人的名字叫少í妇呢?邵……赋……邵赋……邵~赋~”

“闭嘴啊你!老太婆!”

“臭小子!要叫我段姨!”

“老太婆!”

“臭小子!”

“……”

一番打闹。

事实上,邵赋心里是知道的,段瑾只是在数落他前些日子的自讨苦吃而已,倒也算是在变相心疼他,只是表达方式比较特殊。

俗称:傲娇。

玩笑过后,段瑾重新扶了扶镜框,恢复了过往的严肃,一本正经的问道:

“下午总算能出院了,有什么想法吗?”

话题牵扯到病情,邵赋沉默了片刻,接着无奈的笑道:

“还能有什么想法,回去上学呗,顾姐还在楼下等着送我回去呢。”

段瑾抱着肩膀,可那张青涩的娃娃脸却怎么也看不出严谨的意思,她看着病历上的详细信息,叹息着说道:

“拦不住你,臭小子,出去后记得吃药,定期复查,别到时候又像个疯子似的惹出事来,再进去局子喝茶,我可捞不出来你。”

这个女人永远都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邵赋听后心中一暖,穿着蓝白病号服的身子缓缓站起,平静的回复道:

“嗯,知道啦,我会按时吃药的,先走了老太婆。”

“臭小子,叫我段姨!”

“拜拜了您内~”

嬉笑着跑出休息室,换上原本属于自己的衣服,邵赋住院带的东西本就不多,所以收拾起来也不怎么费力。

半小时后,他已经拿好了行李,乘坐电梯,来到心理病房楼下,那里,还有人在等他。

推开门。

外界的风息夹杂着酷暑的热气,失去了空调的庇护,人们只能在建筑的遮蔽下勉强苟活。

抬头,转身,最后看了一眼住了半月的心理病房,纵使憋闷烦躁,心中也还是有些不舍。

一个月前,他因见义勇为防卫过当,把人打成重伤,又不肯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便喜获白金手镯一副,在看守所喝了半个月的茶后才给放出来。

刚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就又被得知消息的段瑾给风风火火的抢走,强行关进了心理病房,用药,检查,治疗,住了半个月时间。

所以,现在的他非常想跑到外面的林子公园什么的,呼吸呼吸新鲜空气,透透风,告别这个闭塞闷堵的地方。

尽管,他以前曾在这里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头顶的阳光火辣辣的,总那么肆无忌惮,人流涌动,医院附近的空气算不上清新。

道路上尽是来往通行的车辆,邵赋不需要过多寻找,只顺着绝大多数路人的目光便能轻而易举的找到女人的位置。

视线看向某处,果然,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性兀自出现在他的视野当中。

上身是整洁无垢的白衬衫,袖子微微挽起,露出她那光滑白皙的手臂,肩上披着一件黑纱坎肩,给人一种深深的肃穆感。

下半身则较为随意,一件天蓝色及膝长裙,裙摆随着女人的步伐微微摆动着,一双细腻神秘的黑色丝袜包裹在她那修长的玉腿上,堪堪只露出一双纤细的小腿,却足以引人无限遐想。

柳眉琼鼻,水眸雪肌,从内而外,散发着一股干练的气息。

女人名叫顾泠,26岁,作为副主任医师,同样在这所医院工作,与邵母互为表姐妹,是邵赋名义上的小姨。

不过女人们总是讨厌年纪大的称呼,就连顾泠也一直都不许邵赋叫她顾姨,所以他只好退而求其次,称呼顾泠为泠姐。

当年邵家夫妻去往国外的时候,邵母就半将半就的将他俩托付给这个与他们只差了八岁的小姨。

当然,这主要还是因为顾泠在外人面前总是给人很靠谱的感觉,尤其是病患。

本身就是急诊医师,虽然长着一张妩媚倾城的容颜,可一拿起手术刀,工作起来却是连院长亲临都感到恐惧的存在。

原因无他,严苛,绝对的严苛,甚至可以说严苛到了变态的程度。

院里流传着一句话:

“进了手术室,就连院长也得弯腰给顾医师递器具。”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院长其实也姓顾。

所以事实上,顾泠就算一整天都不在也没什么关系,她大可以凭借自己的姓氏躺平,管管其他医生,或是装装样子,随便巡查一下。

毕竟,整家医院都会是她的。

不过顾泠没那么选,相反,她去了最为繁忙的急诊,整天奔走在第一线。

技术高超却毫无架子,严苛冷酷却尽职尽责,能面不改色的处理血淋淋的患者,也能平平淡淡的面对愤怒的家属。

这也是顾泠能在如此年纪轻轻的条件下当上副主任的原因。

不是没人反对。

只是,但凡有持否定意见的医生,都会被叫去旁观半天她那精细到恐怖的工作状态,等再回来的时候就都没了不忿,安安心心的老实工作。

甚至有几个年轻一点的男医生是红着脸回来的,毕竟漂亮又能干的女人,总会给人以不小的震撼……

此刻,骄阳似火,顾泠已经卸下裹了大半天的医师服,搭在细嫩的手腕上,整个人依靠着身旁的小型电力轿车,正朝着邵赋挥手喊道:

“小赋!这儿!”

邵赋笑了笑,缓缓踱步,走向那个魅力十足的女人:

“泠姐。”

“嗯,还行,你小子出院了还没忘了我,”顾泠拉开车门,摆摆手笑着说道:

“走吧,咱回家。”

汽车启动,路上不算太堵。

顾泠的车子算是迷你版,空间也比较紧凑,邵赋坐进去要费些力气,按照她的话就是大了不好操控,容易出车祸。

按照邵赋的话就是:

“小小的也很可爱哦~”

前方红灯,车辆减速,女人手握方向盘,随意的问道:

“说说吧,现在病情发展成什么样了?”

邵赋将头扭向窗外,毫无感情的回复道:

“老样子,还是要靠药物维持理智,又忘记了好多东西,估计下半辈子都离不开那玩意了。”

“别这么说,小子,至少你现在还记得我,你还年轻,”顾泠顿了顿,目光直视前方,瞳孔中的光芒微微暗淡了些:

“都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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