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你,我知道两件事情。

其一,你曾经诞生于这个世上。

其二,你终有一日将归于尘土。

——海拉姆•史密斯

“开始了,里见同学。”

听到木更忘我的声音,莲太郎皱了皱眉头。但他还没来得及接话,木更又继续说道:

“你看巨石碑。”

莲太郎将视线从地面投向远方的巨石碑。

紧接着,惊愕如同电流般在他体内窜过。

首先是长方形的棱角处开始崩落,随之又引发了其他部位的分崩离析。

出现龟裂的巨石碑再也无法抵抗原肠动物侵蚀液的腐蚀,发出悲鸣,如同多米诺骨牌般接连毁坏殆尽。

莲太郎这边虽然听不见崩塌的轰鸣,但巨石碑那无声的惨叫鲜明地在耳边奏响。

转瞬之间,白化了的巨石碑出现了致命的裂痕,仿佛蜷缩着一般完全倒塌。莲太郎感到一阵寒意从背后袭来。

远方的巨石碑裂成碎片缓缓落地,如同慢动作电影的场景一般。

碎片落地的瞬间,强烈的地鸣和冲击波袭向莲太郎。他慌忙双手护头,咬紧牙关。脚下传来的剧烈震感撼动着他的五脏六腑,冲击波则卷起了四周的瓦砾和腐朽已久的招牌,将剥落的白铁皮吹向天空。

莲太郎抬头仰望,但铺天盖地的灰土与尘埃将视野遮蔽了。

“怎么可能……”

“第三次关东会战”,便如此毫无征兆地开始了。

“里见同学!”

“我明白!”

莲太郎挂断电话,再度将视线投向巨石碑,准备奔赴战场。

他突然想到一不管怎么说也不能将延珠丢下不管,于是从屋顶的阶梯跑下来,进入警察局内部。

警察局内无比骚动,大家都挤在窗前,望着三十二号巨石碑,议论纷纷。

“延珠。”

他找到延珠时,她正一脸郁闷地趴坐在等候室里。

“莲太郎……”

延珠看到莲太郎后,笨拙地强颜欢笑起来。这样的她,让人看了好生心疼。

“延珠,走吧。”

听了这话,延珠一脸的不明就里。

“去哪里?”

“去哪里……当然是前线基地啊!巨石碑已经崩塌了。”延珠左顾右盼,这时才注意到身边已是人声鼎沸。

“巨石碑……崩塌了?”

莲太郎心中一惊。

“难道说……你根本没注意到?”

那声音明明震耳欲聋……

延珠慌忙掩饰般地摇了摇头。

“人家注意到了。只是刚才走了一下神。”

莲太郎闭上双眼。

延珠今早才听闻同学的死讯,本不该立刻拉她上战场。但是情况紧急,已经由不得他思前顾后了。

“莲太郎,人家背你跳过去吧?”

“不用……我们跑过去。”

“为什么?”

“不为什么。”

莲太郎牵起延珠的手,从出口跑到室外。

他本想拦一辆出租车,不过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实在太可笑了一在这种时候,怎么可能还会有出租车愿意载客呢?只怕早就逃得不见踪影了吧!四周只有呼天喊地四处逃散的民众。

来到大马路后,他发现情况变得更糟糕了。

六车道的马路被往来的车辆塞得水泄不通,此起彼伏的刺耳喇叭声倾情合唱着。不少人干脆弃车步行,只求能离崩塌的三十二号巨石碑更远些。

莲太郎和延珠在人群之中艰难地逆向穿行,不知被擦身而过的人撞了多少次肩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然而两人始终没能找到任何交通工具。附近没有车站,更何况,就算他们跑到车站,在这种非常时期,列车是否还在按时运行也是个未知数。

在不知不觉中,他们来到了邻接的外围区第四十区。这里荒无人烟,放眼望去只有片片废墟。

尽管身体在做高负荷运动,大脑却依旧冷静地分析现状。

莲太郎一边跑一边左顾右盼'

从这里到民警(注:特指民间警备公司警员)的前线基地距离还相当遥远。

如果一直这样全力奔跑的话,体力肯定吃不消。

有没有,有没有什么能派上用场的东西?

视野中能看到几辆小绵羊、摩托车和汽车,但小绵羊和摩托车都锈迹斑斑,损坏得十分彻底,汽车则连车轮都不翼而飞,发动机盖大开,车里有用的东西早已被人洗劫一空。

不幸中的万幸,他们在建筑物的夹缝间发现了一辆自行车。简单检查了一下,尽管有些老旧,不过轮胎里还有气,看来车主(多半是外围区居民)近期保养过,而且时常在骑。后面有个给儿童坐的篮子,是辆细胎母子车。

不过,车身被一把链锁固定在了旁边的铁管上。

莲太郎四下张望,在心中暗暗向车主致歉,发誓之后一定会将自行车完璧归赵。

他从腰间拔出手枪,退后三步,举枪瞄准,谨慎地扣动扳机后,链锁应声而断。

他让延珠坐上后座,接着跨上座垫,猛踩踏板,自行车如同弹射一般突然加速,冲上外围区的道路。

猛然间,刺耳的警报声响起。莲太郎吃了一惊,环顾四周,只听见嘶吼般的声音忽高忽低,从四面八方传来。

“生化危机警报?”

第二次关东会战后十年来,东京地区尽管屡经危机的洗礼,却从未鸣响过这种级别的警报。而此刻,发狂般的轰鸣声正不绝于耳。

紧接着,又有异状发生了

伴随着令人不快的“哗哗”声,巨大的黑色物体从北边空中袭来。路面被其巨大身躯产生的阴影所覆盖,正骑车狂奔的莲太郎和延珠也被黑暗包裹其中,如同夜幕降临般,伸手不见五指。

莲太郎马上意识到来的是何方神圣一是鸟。种类各异、大小不一的飞鸟群遮天蔽日,伴随着杂乱而聒噪的鸣叫声,纷纷往崩塌的巨石碑相反的方向飞去。

连鸟都开始逃难了,是本能告诉它们,东京地区已经没救了吗?

延珠那环在莲太郎腰际的双手突然加重了力度,还渗出了汗水。

莲太郎更加用力地踩着踏板,加快速度,还调整了变速器,感觉踏板变得越发沉重。不知不觉中,汗水从把手上滴落,他下意识地将臀部抬离座垫,前俯弓腰,摆出受空气阻力影响最小的骑行姿势。

他经过外围区折断的电线杆和早已失去功用的红绿灯,倾斜身体以便躲开各式各样的障碍物。由于不用等红灯,他们的行进速度比预想中快了许多。

既然巨石碑已经崩塌,那么想必原肠动物毕宿五的攻势已经发动。

不幸的自卫队正好位于下风区,沐浴在那灰蒙蒙的粉尘之中,多半会自乱阵脚。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他们是否能够在原肠动物袭来之前重整旗鼓,迎头抗敌了。

来到街道上后,莲太郎挺身猛踩踏板,骑上一座小丘。小丘的右侧是悬崖,路边设有护栏。爬坡消耗了莲太郎太多体力,使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尽管小腿几乎要抽筋,他还是勉强骑到了最高处,忽然一阵凉风袭来,抚慰着他的全身。

莲太郎向侧面望去,只见和道路并行延伸的高架轨道上如今堆满了被狂风刮来的砖块与瓦砾。

看来没去车站是正确的。当前的情势之下,列车绝对不可能正常运行。

突然,轮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莲太郎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呼。

就在他看向一旁的时候,车轮在转弯处轧上了石块,车身顿时失去了控制。

“莲太郎,前边!”

正前方悬崖的护栏已经毁损,顺着陡峭的悬崖向下望去,下方的树木细小得让人仿佛要产生幻觉,如果摔下去必死无疑。

千钧一发之际,莲太郎猛地向左转动车头,同时释放右腿义肢的力量。右腿的人工皮肤和裤子被撑裂,空弹壳从中喷出。

瞬间,腿部的推进器猛地喷出火花,改变了惯性的方向。踏板的阻力消失,连人带车飞一般地加速,沿着护栏划出一道惊险的曲线。

莲太郎惊出一身冷汗。

绝对不可以在这种地方受伤。

他马不停蹄地狂踩踏板,终于,前线基地近在眼前了。

虽然还隔着一段距离,依旧可以看到民警们已经在慌慌张张地采取行动了。他们试图按照所学列阵迎敌,但场面一片混乱,明显大家都还对此十分生疏。


莲太郎将车停在自己的帐篷前,然后奔向分队的帐篷。此时,莲太郎以外的其他分队成员正围成一圈商议着对策。

看见来人是莲太郎,木更瞪圆了眼睛。

“里见同学,你们是怎么过来的?我和蒂娜也是刚刚到而已……”

莲太郎此刻大汗淋漓,正用双手撑住膝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抬起头,用袖口擦了擦嘴角。

“回头再细说,我们也赶紧上吧!”

由于巨石碑崩塌得太突然,民警们需要花点时间方才能够从混乱中恢复镇定。

纵长一千六百一十八米,宽一千米的巨型建筑一巨石碑崩塌之后,扬起的沙尘和白化后的巨石碑碎屑遮天蔽日,形成厚厚的云层。整个东京地区的上空都被其笼罩,连阳光都无法穿透。

尽管政府在事先就预测说,巨石碑崩塌会产生冲击波、沙尘暴、恶劣天气等严重后果,但亲眼见识到这种种惨状之后,莲太郎依旧有种世界末日来临的不祥预感。

包括莲太郎在内的民警们花了三小时方才布阵完毕,不过位于前线的自卫队似乎情况又有所不同。

受到大风的影响,绝大部分巨石碑的碎屑都袭向了自卫队的阵地,不过平日里训练有加的国防组织很快就重整阵势,严阵以待。

傍晚七点,尽管时值夏季,天空依旧开始渐渐转为靛蓝,随后,原肠动物的大军悍然来袭。

莲太郎等人位于自卫队后方,距离太过遥远所以看不真切战局,不过依稀能分辨出原肠动物所到之处卷起的烟尘弥漫在地平线彼端,伴随着它们低沉的野性嘶吼。莲太郎不由得感觉毛骨悚然。

它们绕过崩塌的巨石碑,大举入侵内部地区。

那画面简直就像在视频网站上曾数次看到的,令人避之不及的“大灭绝”征兆。

一旦巨石碑崩塌,原肠动物就会蜂拥而入,失守城池将惨遭屠城,居民无一幸免。到目前为止,世界上还没有哪座城市能够从“大灭绝”中幸存下来。

紧接着,震天的炮声响起。

那是自卫队的远距离武器一自行火炮、战车火炮、机关炮同时开火的声音。铺天盖地的炮弹划出华丽的轨道射向原肠动物,随后不断爆炸。

原肠动物军团的前锋部队被炸开了花,燃起熊熊烈焰,但后面的原肠动物依旧前赴后继地向前进军。

战场被染成一片血红,仿佛连空气都燃烧了起来。迟到的冲击波传到了莲太郎等人所在的位置,战场的热风抚遍全身。莲太郎抬臂护脸,眯起眼睛。

望着炽热的天空,莲太郎右手义肢的手腕处传来一阵疼痛。他见过一十年前,他也见过这样的天空。

年纪尚幼之时,莲太郎曾经见识过原肠动物战争末期地狱般的景象。他所居住的地区遭到原肠动物入侵,于是他被塞上火车送往天童家寄养。

在火车行进途中,抵达东京之前,莲太郎通过车窗,见识到了各式各样的战场

起火的城镇,起火的农场,起火的人类。

漆黑天空与炽红火焰的分界线,经由无限的苍蓝渐变,不断在莲太郎的视网膜上闪现。

拥挤的车厢内,乘客们无一不掩声而泣,随后便开始进行无言的祈祷。

而火车没有遭到原肠动物的攻击,安全抵达了东京,真是个奇迹。

莲太郎猛地揪住胸口,强行止住不断涌出的冷汗,试图将噩梦般的回忆重新封印。

就这样,五个小时过去了,如今已经是午夜十二点。战场被夜幕所笼罩,夜间战斗已然开始。

巨石碑的碎屑依旧遮天蔽日,天空中不见月亮的踪影,加上外围区本就连路灯都没有,因而外面是一片漆黑。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能断断续续地听见战车火炮的轰鸣和冲击波撼动大气的声响。二十五毫米口径的机关炮的射击声如同打字机一般充满韵律感,其间,还夹杂着原肠动物发出的嘶吼与鸣叫声。

果不其然,不管时间过去多久,自卫队依旧没有向民警发出增援请求。

莲太郎愈发焦躁起来。

他们到底在想什么?为了独享战功?还是因为所谓的尊严?他们真以为抱着这些无聊的情感,就能够在战场上克敌制胜吗?

现在不是应该团结一致,共同抗敌吗?

现在到底哪方占优,战况到底如何了?

莲太郎四下张望,查看着民警军团的阵容。摇曳的篝火四周,其他民警也紧张地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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