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入口处的大门紧闭，就连所有铁窗都关上了。平常总是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火炉今天没有点火，只有一支蜡烛摇曳的微弱光芒照亮杂乱的室内。在这个充斥着浓重炭火味的昏暗空间中，卢克·恩兹华斯独自面对着一把湿淋淋的刀。

他是一名年仅十七岁的少年。此时他正皱着眉头，眯起眼睛盯着那把刀。因为这项工作经常接触炭火，所以他不仅是脸颊，就连额头和鼻尖上都沾上了炭灰，裹在他标准身材上的工作服也染了些黑色的污渍，一眼就能看出穿了很长时间。

他聚精会神地盯着那把刚刚完成了火锻的刀。所谓火锻，就是为了把刀身锻造出独特的弧形，而将加热到极高温度的刀身浸入装满水的水槽中的工序。毫不夸张地说，这是决定一把刀好坏柄。刀身从水槽中取出来后还在滴水，卢克直接用手握着柄，连袖子都被它沾湿了。

刀身在烛火下发出冷冽的光芒，它释放出的压倒性存在感甚至把锻造场的主人卢克都压倒了。如果那个女骑士在场的话，毫无疑问会发出一声惊叹。

但是——

“……还是不行啊。”

卢克苦涩地皱着脸。

——早就知道不行的。

通常，锻刀师不用把刀锻造完毕，脑海中就已经知道那把刀完成后的样子了。当然，根据实际情况不同，预测和现实多少会有些误差，但是依然可以大致想象出完成品的状态。所以卢克现在已经知道，这把刀不会超过他的预期。

如果不想办法，就不会有所突破。

以自己现在的水平，这样就已经是极限了。

卢克咂了一下舌，用拳头粗鲁地揉了一下自己的右眼。

“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他一个劲儿不停地揉着眼睛。

瑟希莉和亚里亚像往常那样来到工坊“利扎”的时候，少女娇小的背影正蹲在锻造场旁边。少女——丽莎从沿着锻造场外壁堆置的炭山中，一个一个地捡出炭块，用短锤砸碎。

——这就是劈炭。

瑟希莉隐隐约约想起丽莎以前说过的话：“如你所见，这项工作就是把炭敲碎。先沿着纹路把炭竖着敲开，再用短锤敲成四方形，最后敲成大小不一的炭块。使用不同大小的炭块，可以调节炉火的温度。”

劈炭的时候，炭灰会乘风乱飞，所以当丽莎发现瑟希莉她们并抬头望来时，瑟希莉看到她的脸已经被炭灰染黑了。工作服当然也不能幸免于难，甚至连金色的头发也变得灰暗。丽莎开心地露齿一笑，结果就连牙齿都是黑的。

“你们好！”

“你好，你今天精神也不错嘛，丽莎。”

瑟希莉微笑着回应。身旁的亚里亚说了一声“真拿你没办法”，用衣袖帮丽莎把脸擦拭干净。不仅是脸，她还用手指扳开丽莎的嘴唇，把牙齿也用力擦干净了。丽莎觉得有些痒，发出“嘻嘻”的笑声。瑟希莉看着两人的样子，欣慰地垂下了眉梢。

丽莎和亚里亚两个都是恶魔。因为是同类，所以她们在很多地方都心有灵犀，关系好得就像姐妹一样。当然，这与她们善良的性格也有很大的关系。

瑟希莉扭头望向门窗紧闭的锻造场。被火山灰层层覆盖的豪斯曼森林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远方浅浅地映出布雷亚火山的山脊——坐落在这幅背景下的石砌房屋不可思议地显得非常沉寂。甚至听不见火炉的燃烧声和锻铁的脆响。然而，的的确确有一个男人正把自己关在那个寂静的房间中。

“卢克还是那样吗？”

“……是的。”

丽莎的回答声有些消沉。

这也难怪，因为最近卢克有点奇怪。

总之就像被鬼附身一样每天埋头在锻造之中，而且不需要助手帮忙的时候，他甚至把助手丽莎都撵出门，自己一个人关在锻造场中。即使是午餐时间也是丽莎直接把饭送到锻造场，所以这几天他一直没有好好露过面。现在也是，瑟希莉她们就在锻造场外面说话，他应该已经察觉到瑟希莉的到来，但却没有一丝要出门见客的迹象。就连丽莎都对他奇怪的变化感到非常担心。

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把自己关起来。一开始，瑟希莉觉得好歹吃午饭的时候应该露面，想把他硬拉出来，但最终却被他粗鲁地轰走了。

——真无聊啊。

瑟希莉之所以觉得非常无聊，是因为——

“他还好吧？真让人担心啊。”瑟希莉皱眉说，“他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啊？我怀疑他连觉都没怎么睡。丽莎，你觉得呢？他是不是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我也觉得是……你也知道，卢克一旦集中精力做什么事就是雷打不动。他完全不听我的劝告。”

“瑟希莉，如果你对他说老实话，他应该会出来吧？”

“咦？”瑟希莉不明白亚里亚的意思，歪起脑袋问，“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诚实地告诉他——最近没和你说话，我觉得很寂寞啊。”

“才才、才不是这样呢！”

亚里亚奸笑起来，而瑟希莉却把头扭向一旁。

“我只是单纯地担心他而已——而、而且，如果他不出来的话，我就没法让他帮我打刀啊，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每天来这里啊？”

“难道不是来见卢克吗？”

“不是啦！”

“咦，不是吗?!”

“丽莎你不要添乱啦！”

让卢克帮自己打刀，这是瑟希莉频繁造访这间工坊的原因。如果连这个都忘了，不是本末倒置吗？真是的。

“我还以为你早就放弃了呢……”

“有时候没和他讨论打刀的事情就直接回去了啊。”

不、不是啦！

就在这时，忽然刮来一阵强风打断了她们的谈话。寒风掠过颈项，瑟希莉冷得缩起脖子，身体哆嗦了一下。

“天气真是越来越冷了——”

夏季结束后，大陆迎来了初秋。就连位于大陆北方比较温暖地区的独立交易都市也变得凉飕飕的。平时以豪斯曼森林为界分为两种颜色的天空，如今蓝色的部分渐渐融入火山灰中变得浑浊，不再像以前那么泾渭分明了。在这么冷的天气中，丽莎还在户外工作，真是让人钦佩啊。

“大陆的南方更冷哦。”亚里亚告诉冻得哆哆嗦嗦的瑟希莉，“我来这里之前，曾经在很多地方流浪过。这座都市是我迄今为止待过的最温暖的地方。这种程度的风只算得上是凉爽而已啦。”

仿佛是为了显示自己有多凉爽似的，亚里亚把手拤在腰上，挺起了自己形状优美的胸部，看上去好像很得意。她的装扮乍一眼看上去有点像舞女，裸露在外的皮肤很多，旁人光是看着就觉得很冷。

另一方面，瑟希莉则穿着骑士团的制服，包含铁制的护胸，白色的短裙，脚踝处镶着铁片的靴子。她的胸口挂着一个证明她为骑士团效命的小坠饰，腰上悬着一个卢克以前为她做的、胭脂色的细长刀鞘。这套制服是春夏款，差不多该换秋冬款了。

丽莎双眼发光地仰望挺起胸脯的亚里亚问：

“外国是什么样的呀？我还从来没有离开过都市呢。”

三年前，因利扎·奥克德而诞生的丽莎一直以助手的身份在卢克的身边工作，从来没有见识过都市外面的世界。

“我也很好奇。”

“咦，瑟希莉你也不知道吗？”

“我父亲一门心思地投身于骑士团的工作中，我母亲的身体又不好，不方便出远门，所以我没有外出游学的经验。当然，我偶尔执行任务的时候会离开都市，但是现在还没有遇到过跨国案件呢。”

“既然如此……”亚里亚点头说，“就由我亚里亚向你们介绍一下外国吧！不过作为代价——”

“我明白了，我马上去准备午餐！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讲吧！”

丽莎说完马上收拾好炭块和短锤，朝主屋的方向跑去。瑟希莉和亚里亚望着她的背影，相视而笑。

“对了，亚里亚，你最喜欢哪个国家？”

“最喜欢？嗯……不是国家也行吗？”

“啊？可以啊。”

“就是这里。”

亚里亚说着用食指指着脚下。看着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的瑟希莉，亚里亚扬起嘴角说：

“有你和丽莎的这个都市，就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坦诚的语言，再加上坦诚的笑容。

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回答的瑟希莉羞红了脸。

“啊，这个……谢谢你。”

“哼哼，好啦，不客气。”

也许是因为瑟希莉不知所措的样子很有趣，亚里亚轻声笑了起来。

——亚里亚，你真坏。

这么开心地说出这种话，让我怎么回答啊。

亚里亚是可以变成剑的恶魔——也就是魔剑。

在遇到瑟希莉她们之前，亚里亚一直认为自己是一把“伤害别人的剑”，心里非常难过。她的表情丰富多变，外人很难看出她的这种心思，但是那种自责感却深深地扎根在她的心中。

即便如此，她依然待人亲切，说喜欢这个都市，而且作为战友一直陪伴在瑟希莉的身旁，骄傲地挺起胸膛。

——亚里亚好像变了。

瑟希莉觉得亚里亚变了，变得更加开朗，更加坚强了。如果她能有这样的变化是因为受到自己的影响，哪怕只是微小的

影响，瑟希莉也感到荣幸之至……话虽如此，但听到她的那句话后瑟希莉依然有些不好意思。她咳嗽一声，换了一个话题。

“那、那么你稍微有点不太适应，或者说不太习惯的国家是哪个呢？”

“不习惯的国家啊，嗯，我不太习惯现在依然盛行奴隶制度的群集列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