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无论她怎么看,都没办法从言墨白身上读出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来,反倒越看越没来由的心烦意乱。
本就心神憔悴的千秋雪无力再多想,她尽力让声音冷冽一些:“既然教主想知道,那我便给教主讲讲吧……”
在她的讲述里,言墨白失踪的第一天,魔教依然有条不紊地沿着他之前铺设的轨道运转,也许有人发现了异样,但都当作教主正在闭关,或出了远门,没人觉得奇怪。
第二天早晨,支离破碎的情报才从远方传回来,到了傍晚,魔教上上下下每个分舵都得到了教主言墨白被俘的明确消息。
这当然是千秋雪故意让人散播出去的,她特意取走了言墨白的几滴血,送往各洲。
不需要再多证据,血中灵光晦暗,足见言墨白已经被削去修为,打落成凡人了。
如她所愿,魔教短时间内就出现了骚乱。
几个护法密谋夺取了幽泉洲、北冥洲、延玉洲三洲所有的分舵,许多臣属于魔教的部族,也都准备自立山头。
教中圣女秋若璃与其他忠于教主的护法则继续立足中洲,并没有出兵平定其余洲陆的动乱,而是迅速着手扫清内部的隐患。
一夜之间十多个试图反叛的分舵被血洗,上百教中高层被清算,在各分舵门前悬尸示众。
到了昨天,也就是第四天晚上,中洲被秋若璃牢牢握在了掌心。
而她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其余所有洲陆的分舵都落入了那几位护法手中。
就这样,魔教被分裂成了两个部分,一个是中洲以秋若璃为首的原魔教,另一个则是其余几大洲上以罗睺护法王石深为首的新魔教。
叙述的过程,千秋雪时时刻刻都盯着言墨白的脸。
让她失望的是,少年并没有为经营多年的魔教分裂而抑郁寡欢,反倒因为听了秋若璃的举措显得有几分欣慰。
“我那徒儿倒是聪明。”
言墨白轻声感叹,“中洲是魔教立身之处,诸多底蕴尽藏此地,只要中洲一日不丢,她就能当一日魔教教主。”
所谓攘外必先安内,教主被俘,圣女尚还年幼,人人皆想自立为王。若是不去管内部矛盾,急功近利发兵外洲,最后只怕还没来得及平定叛乱,自家就成了别人的地盘。
“是么?”千秋雪实在看不下他这幅平静,“不妨告诉教主,妾身已经联合了所有正道同门,过不久就会攻伐魔教。教主认为,分裂出的那两个魔教,各能挡我几天?”
“我已不是教主了。”
少年脸上依旧波澜不起,“千秋宗主既然要我当个看客,那我当个看客就好……”
冰凉的纤手忽然卡住了他的喉咙,让剩下的话语都止在了喉中。
少年模样的言墨白本就不高,千秋雪抓着他的脖颈将其提在半空。
她那双酒红色眼眸和他黑白分明的墨瞳处于同一平面,这样无论对方流露出什么样的情绪,都将尽收眼底。
可她还是失望了,少年眼中清澈一片,没有害怕、恐惧和求饶,也没有恼怒悲愤,好像早已接受了所有苦难和折磨,等待着它们逐一来临。
反倒是千秋雪从他如镜的眼瞳中看到了自己的失态,精致姣好的面容在愤恨下显得扭曲,丝毫不见原先的孤高清冷,像个疯女人似的。
她有些被自己的面容惊到,呆了一会,不甘地松开手,让少年跌落下去。
“咳咳咳……”少年跪倒在地捂着喉咙不断咳嗽。
千秋雪死死盯着地上急促喘息着的少年,她召见言墨白,不是为了看他这副安之若素的样子,而是要看他心灰意冷、狼狈不堪、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模样。
这些天内门弟子们对言墨白的种种想法,她都听在耳朵里,此番正准备在他身上都试一遍。
但见到言墨白之后,先前的打算突然全都失去了兴致。
她睫毛微敛,怎么也想不出原因,只好当作是前两天去西河洲找白先生的过往找了个空,再加上蛊毒发作,扰乱了自己的心神。
言墨白猜的不错,千秋雪这几天的确是在寻找白先生的故地。
她亲身赶赴西域,用手上零碎的线索,很快找到了白先生曾住过的地方。
千秋雪扮作寻常女子,在街坊邻居间打听他曾做过的事情,试图用这些只言片语拼凑出他的前半生,最后却发现,居住在西域的白先生并不是真正的白先生。
白先生在这世间的所有足迹,都是他故意留下来的。在十年前,他仿佛就已预料到了十年后会发生的事情,他提前为她准备了一幅画像,画上是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
那个人在三十年前出生,二十四年前入读私塾,十三年前成了一个文墨书生,在胡同深处开了一间小小的字画铺。
书生写得一手好字,平时吃穿不愁,但也攒不下多少余钱。
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了三年,直到十年前,他突然收拾起包袱,告诉邻居自己要出一趟远门。
烧掉的字画在院子里燃烧了一整晚,从此再也没人看到过他。
又或许……这个人本就从未存在过。
过了那么多年,很多东西那些邻居都不记得了,有关于字画书生的事,他们却都记得清清楚楚。
除此之外,她再也没有关于白先生的线索了。
千秋雪越是寻找,越是发现他像个虚幻的影子,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他究竟去往了何处,更不知道他的出现代表了什么意义,他的死去又是什么缘由。
他的一切都是谜,才过去没多久,白先生的面容就在她的记忆里变得模糊不清了。
十年相伴,千秋雪对他唯一的印象,只剩下他在月色中安静的背影,温和的声音,还有自己在他身旁感受到的安心和暖意。
这些暖意能让她所有的烦恼都消散一空。
其实她一直很想待在白先生身边休息一会,尽管她的修为已经不再需要睡觉了。
应该会是此生最安稳的一觉吧,无论做了什么噩梦,睁开眼看到他,所有的彷徨害怕都会瞬间远去了……
为什么又一直没有那么做呢。
大概是因为……她以为以后还有时间的。
现在房间里空空荡荡,只剩下一些似是而非的痕迹,她像小女孩一样,沿着这些痕迹跌跌撞撞去追寻,却越追越远,眼睁睁看着他的轮廓渐渐淡下去,最后在视野尽头消失不见。
以后的每个月圆之夜,都不会再见到那站在窗边的白色身影,偌大的宗主殿里,也不会再有机会放上第二个蒲团。
千秋雪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发呆,香炉里的香火烧去了一小截,香灰簌簌落下。
地上的少年缓过了气,他坐在那,用某种意味不明的目光望过来。
千秋雪一怔,忽然觉得这道目光好像有些熟悉,不知道在哪里看到过,又或许从来都没机会看到,却偏偏让她像石头般凝固住了,她的大脑里一片空白。
一些温热的东西控制不住从脸颊上滑落,丝丝缕缕零碎的音节从僵硬的唇缝中挤出来。
“白先……生……”
好一会千秋雪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难堪,慌忙用手擦去脸上的泪水,其实完全可以用灵力将它们瞬间蒸发一空,但她不知为何没有那么做。
千秋雪像个寻常的柔弱女子一样用衣袖把脸擦干净,随后努力地冷起脸去看地上的少年,他的墨瞳里还是原先的平淡,仿佛刚才所看到的都是幻象,那目光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果然只是太想白先生了……
心中的怅然很快淡了下去,转而涌现的是更多羞愤气恼,让千秋雪不禁咬紧了牙关。
“你……”
她突然想让眼前的少年快滚,滚的越远越好。
分明是准备欣赏对方的狼狈的,到最后狼狈的却变成了自己,反倒让对方看了笑话……
这辈子从来没有在旁人面前流过泪,唯一的一次,却是被这个生死仇敌看在了眼中。
可如果就这样赶他走,不就代表她认输了、服软了么?她才是赢家,她不可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有些事本来不打算说的,现在她决定说出来,她知道只要自己把这件事说出口,便会立于不败之地了。
……
……
……
十三章改了改,章评没有了不是被我删了,是段落少了没有显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