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收敛狂躁戾气,温柔如母亲的手掌,轻轻抚过孩童的稚嫩。
他如往常背着双肩包。
下课铃打响刹那起身,年轻女老师收拾课本,匆匆散了一句“放学注意安全。”
校门口,拥挤的海潮由人组成,大车小车若拼图,一块接一块朝学校大门塞,拼凑如亦如往日的混乱不堪。
他低着璀璨的眸,夕阳烧红白透的颊。
“爸爸,我在这儿呢!”
“妈妈,妈妈,我要吃那个!”
“爷爷,怎么今天没骑自行车?”
课间玩耍的小伙伴儿各自找到归属,唯他背影孤零,逆着人海穿梭拼图间的缝隙。
似乎是阳乌撑不住了,夜傍袭来的风儿冷嗖。
不同于下午日时的燥热,刮过他的心竟有一丝悲凉落寞。
他瞥了下红润的嘴儿,眼眶里的晶莹不自觉打转,然后坚强收住,把泪与情绪硬生生咽回小肚。
“哼,我一个人就可以,不需要什么爸爸妈妈!!”
男孩甩开大步,傲娇扬起颈项,脸颊鼓得像可爱松鼠,满是儿时羡慕。
“小川,小川!”
“你去哪儿呢,小川!”
温柔的声音有别于人声鼎沸,好似天籁。
进入耳畔是清晰的,颗粒分明的。
男孩回头,身着纯白连衣裙的女人屹在人群。
他戴着一顶竹草编织的遮阳帽,阳乌配合下看不清脸。
阴影模糊记忆的轮廓,他依稀记得女人很美,是楼上对他照顾有加的邻居,至于其他的细节...
“小川,你刚刚是要跑哪儿去啊。”
“姐姐不都说了代替你小姑来接你放学,还敢给我到处乱跑!”
女人气势汹汹大步流星而来,粉嫩的素手夹起男孩小脸,轻轻捏了起来。
“哎哟,疼疼疼!”
“快松手,老女人!”
“再不松手,我可要叫了啊!”
“哼,还敢叫?林穆川,最近胆儿肥了啊。”
女人施加的力气又大些,本就粉嫩的脸颊像是蒸红了色泽,润得跟刚摘下来的红果似。
“不叫了不叫了,姐姐,我错了还不行。”
“这还差不多。”
“记住了,以后要叫姐姐,是白姐姐!”
女人松开手,站起身来,灿金的黄芒落到素白似雪的凝脂,侵染成半熟美玉,载满清冷银霞,让人挪不开视线。
额角淌下晶莹的汗液,正应盛夏的景。
她的一切是那么完美,挑不出一点儿毛病。
他简单扫过女人的精致与貌美,揉.搓着微肿的小脸蛋儿,“知道了,白姐姐,我以后等你就是了,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女人听后,淡然一笑,仿若残阳下不肯离去的美丽晚霞,“好了,既然政策落实完毕,那我们赶紧回去。”
“姐姐今天做了小川最喜欢的可乐鸡翅,好多好多,小川可以吃个够。”
“真的吗?那我可以吃十块?”
“嗯...当然可以,允许了!”
空气渐渐不再闷热,路边的盛夏沿着道路渐行渐远。
天近傍晚,残阳如血,天际的云彩灼烧着,暗红色的落日余晖洋洋洒洒,拉长女人的影,一颗两颗星星远在天边,注目俩人。
蝉鸣声收敛了不少,聒噪的音量拉到最低。
没入眼帘的是一段不长的路程,清冷少人。
这条路仿若连接繁华与贫穷。
愈是逆光走,愈看不到光。
拐进崎岖不平的小道,老旧蒙尘的街区兀于眼前。
逼仄的条路只够一个半人并行。
灰白的墙体脱落粉白,爬山虎沿着缝隙不知停息的生长,落下大把大把的绿荫。
女人拎着他,进入一如既往的昏暗楼道。
道里采光很差,四周幽暗清冷,有股经久不散的霉味儿,挥之不去。
男孩跟随者女人的脚步,一级台阶跟着一级台阶而上。
他不慌忙,因为女人步调极慢,迎合他的稚嫩与幼小。
“白姐姐,我家就在这里了...”
男孩顿下脚步,看了眼贴着五花小广告的铁门,锈迹斑斑,吞了静谧,默默躺在他跟前。
“小川,先回姐姐家,等吃了饭你再回来。”
“你小姑可能还在外面,回了家你没有饭吃,你现在正长身体,可不能不吃饿肚子。”
“好,我听白姐姐的。”
“真乖。”
他继续跟她上了一层楼,女人住在他家正上方,算得上半个邻居,平日里就见面偏多,“来,进来吧。”
“就跟上次一样,当自己家。”
女人招呼他进了狭小的房间,铁门合拢的声音异常震耳欲聋,还伴随着一道“咔嚓”的锁芯扭转。
“小川,今天作业多不多。”
“多的话就先做作业,不会的留着,吃了饭姐姐教你,可以玩会儿再回小姑家,可不能跟上次一样让你小姑担心。”
女人一边说,一边已经系上画有卡通图案的粉色围裙,操起锋利的菜刀,捣鼓一堆鲜嫩的蔬菜瓜果。
她切割熟练,不是第一次做饭。
突然,女人耳朵微微蠕动,模糊的声音传进耳蜗,细密的青丝掩着她的脸颊,挡不住霜寒覆上。
旋即,她又换上和蔼。
“小川啊,姐姐忘记买酱油了,我去去就回。”
“你在家好好做作业,千万不要分心哦。”
“嗯,白姐姐路上小心。”
女人保持从容的笑关闭囚笼的铁门,阴翳瞬间爬上文雅宽柔的面庞,一刀刀刻画出藏在骨下的狰狞与扭曲。
她舔了干涩的唇瓣,一步步朝着楼下走去。
男孩的家门前,赫然出现一个女孩。
女孩喘着粗气,微佝偻纤弱的背,几缕乌黑明亮的发丝黏在额前颈上,显然耗费不少气力跑过来的。
“林穆川,你在家就开门啊!”
“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说!”
“真的很重要啊,不说就没机会了!”稚嫩的童声透着一丝焦急与迫切,落入她的眸神,惹来不合常理的妒忌与疯狂。
“小晚,你怎么来了。”
“你找小川做什么。”
“白姐姐,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里不是穆川家。”女孩望着楼道里气质浑浊的女人,隐隐脊背发凉,冷汗逐渐打湿背衫,凉下呼吸。
“我当然在了...有什么你跟我说就好,小川正好跟他的小姑有事出去,要紧的话我替你转达。”
女人声气不大,于窄小的楼道回荡。
她没有走下楼道,保持着非同一水平的居高临下。
乌黑的眼下挪,像是观察偶然进入楼道的巨大灰尘,满满的摇落与缈视。
“啊,原来你们住在一起啊...是这样的,白姐姐。”
“其实我从明天开始就要转学,因为一个月前家里决定好了,但我怕穆川得知伤心,结果一拖再拖,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女孩恭敬有礼,顿了一下组织语言。
“我希望白姐姐能替我跟穆川转达,我一定会履行承诺,去英才高中就读,非常感谢白姐姐!”
女孩朝着楼道上的女人微微鞠躬,三息后,她缓慢抬眼...女人逆着楼道小窗的光笑容灿烂,如沐春风。
“哦,原来是这样啊。”
“真是太遗憾了,如果你早点来就好了。”
“这事我一定会好好通知小川,你不用担心。”
“等小川长大,我就催他去英才高中,那是所好高中呢,小川肯定没问题。”
女孩看到阴影里人畜无害的笑容,瞬间放松警惕,心里一块大石头若羽毛般飘然落地。
“太好了,谢谢白姐姐!”
“我就不打扰了,先走了!”
“白姐姐,记得跟小川说...”
女孩挥舞着小手,饶是开朗如她,眼底依旧闪过一抹不舍与还未开始的思念,“我们以后再见。”
送走女孩,女人赶紧下楼,佯装模样的买了一瓶酱油,匆匆回到铁门前,“久等了啊,小川,姐姐回来了。”
“白姐姐,好迟啊。”
“我刚刚好像有听见小晚的声音,她是不是来找过我?”
“小晚...是小川的那个同学?”
“是的,班里很要好的朋友,她特别关心我,我跟她玩很好,姐姐你见过几次的,如果真是小晚来找我...”
“你听错了。”
“小川,我下楼时候没看到任何人在楼道徘徊,更没有你说的‘小晚’,原路到头只有姐姐一个人。”
“可是白姐姐,我...”
“小川。”
女人呼着他的乳名,冷了眼光,寒意骤降,温馨简朴的小屋刮起无形的霜风,源头来自温柔的姐姐。
“你不相信姐姐?”
“我相信,可能是我听错了吧,不过没事儿,反正明天去学校又能看见小晚。”他撩开几缕挡住清澈眉眼的碎发,稚嫩单纯暴露无遗。
...
“小川,作业放一放,吃饭咯!”
女人端上一盘接着一盘的佳肴,飘香的烟火味勾人味蕾,馋坏贪吃的男孩。
今夜的晚餐十分丰盛,花费女人不少能耐与精力。
“白姐姐,你做的菜好好吃啊!”
“我以后可以都来吃不?”
“当然可以啊。”
“只要你想吃,随时都可以来!”
“嗯,太好了。”男孩伸出手,勾起细嫩的小拇指,“白姐姐,我们拉钩吧,拉钩了就不能反悔了。”
“好,拉钩。”
女人微笑着伸出纤白的小拇指,与他的指交织...倏然间,他感受到一股迟来的缥缈虚无翻腾。
大车亮堂的灯光刺瞎双目,锐利的急刹渗入脑海,剧烈的疼痛占据上风,搅碎他的过往与记忆。
回首眺眸,多少年过去。
盛夏离去,盛夏复来。
终于,他逐渐模糊曾经,描绘不出记忆的白姐姐。
在他受伤的脑海里,依稀明朗当初,做出承诺的女人伸出的是左手小拇指,而违背约定的她...
发誓要吞万千根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