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回忆这玩意就像是泥沼，当你踏入其中，就再也没法爬出来。
修炼时，即便江澈刻意去放空心神，但过去发生的事还是如跗骨之蛆般不断涌现。
那是江澈十八岁那年，即便刚开始被同门排挤，但江澈还是成为了同代的领军人物，只是即便如此，还是有许多人劝说林晚清，因为江澈出身魔域，其心必异。
刚开始江澈觉得师尊应该不会在意这些话，但事实却是，因为这些话的反复重复，师尊对他的态度，好像变得愈发冷漠。
江澈的前十二年的人生因为一场大雨变成了悲剧，师尊为了让他将过去放下，和他说好了，他被师尊带回宗门的日子是他新的生日，每年那天师尊都会和他一起庆祝。
但今年，师尊缺席了。
江澈联想到了那些宗门内劝说师尊和他断绝师徒关系人的话，联想到师尊日渐冷淡的态度，产生了危机感。
所以在一次宗门弟子历练中，他急于夺得头名，想要向那些用异样眼光看他的修士证明他自己。
他也想让师尊更多的看重他，经历了前生现世这么多东西，江澈不想再被落下。
江澈的回忆不断被拉长，恍惚间，他好像再经历了一次那场大雨。
……
“江澈！身为道宗弟子，竟敢修习魔功，还对东域同僚下手！”电闪雷鸣之际，一位老妪怒视着江澈呵道。
“不是这样的师祖，这是剑宗七长老做的，他……”被逼到悬崖边的江澈一脸急切的开口，他身上的魔气还在肆虐，体内的仙气却还没完全消散。
此时江澈正站在三具尸体边上，这些尸体穿着东域不同三个小宗门的衣裳，但江澈再此之前，却和这三位没有半分交集。
他原本是因为体内忽然冒出了魔气，打算在处理完善之前躲起来，没成想撞上了这三具尸体。
仙魔二气截然不同，互相排斥，江澈只觉得整个人仿佛被放入了石磨内研磨，痛苦万分。
“大胆！还敢污蔑长辈！”
一道灵气袭来，让江澈咽喉一甜，也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师尊，你听我解释，我没有修习魔功。”过了一会，江澈声音恳求的开口。
“那你怎么解释出现在你身上的魔气？”在老妪身边，有一位气质清冷的仙子如此开口，她的面貌契合江澈记忆里的绝色，但她的神情却让江澈觉得陌生。
那便是江澈一心一意对待的师尊，林晚清。
“我……丹药……对、是那枚丹药，是师祖给我的那枚丹药。”江澈还没放弃，他努力思索，才记起来在这之前林晚清的师尊给过他一枚丹药，说是十分契合他的无量道体，有助他修炼。
江澈当即吃下，丹药果真再一步扩展了他无量道体的效力，但现在凭空出现的正在摧残他道基的魔气，也是从那丹药消散的地方传出。
江澈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看向林晚清时神情也是在恳求她相信。
“你是说，是我师尊给了你一枚丹药，随后你堕入了魔道？”
“没错。”江澈点头，他一直是林晚清教导的，他是什么人，林晚清最为清楚。
林晚清也应当知道，江澈骗谁也不会骗她。
可回复江澈的，却是林晚清冰冷决绝的眼神。
“你太让我失望了。”
江澈脸上的恳求被绝望取代。
对了，师尊也是自幼被师祖养大，师尊心中向往的也是她自己的师尊，那位所谓心怀苍生的老妪。
“我给你一个机会，说出你修习魔功的动机，我可饶你一命，你自废根基，去宗门内当个杂役。”林晚清冷声说道，这些字也像是利箭一般刺穿了江澈的心。
看着师尊冷漠的眼神，江澈释然了，他放弃了解释，摇摇头，他看着林晚清，然后将腰间的佩剑撤下丢在地上。
因为他想通了，想通了师尊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他。
因为他的师尊是一位坚信仙魔不两立的剑仙，因为师尊这段时间日益对他的冷淡也是预兆。
因为他出身魔域，其心必异。
成了杂役又怎么样，回了宗门，只会被那些本就看不起他的家伙特殊对待，成了杂役，现在对他失望决绝的师尊，也肯定不会看他一眼。
与其这样，还不如被当做一名魔修。
江澈眼神满是苦涩，然后朝着林晚清张开了手。
“来吧。”
林晚清顿了顿，然后朝着江澈挥出了一剑……
……
江澈中断了回忆，这并不得益于他胸口几乎没有停止过疼痛的剑伤，而是因为他察觉到了一道视线。
他睁开了眼，看向了床榻上的白绾绾。
江澈没有和其对话的想法，原本想收回视线继续修炼，白绾绾却率先朝着他开口。
“我知道你。”
江澈抬眸看去，白绾绾也继续说道，“江澈，四年前堕入魔道被林晚清仙子斩杀的道宗天才，你很出名，这消息一出，整个修仙界都沸沸扬扬的。”
被白绾绾认出来江澈并不意外，毕竟无量道体的名声还是很响亮的，事实上别说是整个东域，他被他现在的师尊捡回北渊魔域的时候，都看到了自己的消息。
但江澈并没有回白绾绾的话，因为他在听见白绾绾亲口说出他曾经师尊的名字时有些恍惚。
白绾绾将江澈一言不发也当做了默认，她继续说道，“在你堕入魔道之后，有关你的平生也都传了出来。”
白绾绾似是在帮江澈回忆一般开口，“传言作为道宗甚至是整个东域唯一的一个无量道体，江澈师兄的天资极高，入宗六年便结出一品金丹，不出意外，至多五十年，便会成为道宗新一代的领军人物，江澈师兄的为人更是极好，乐善好施、一柄仙剑斩尽天下不平之事。”
说道这里白绾绾便没继续往下说了，即便现在天色已经昏暗，但江澈还是能察觉到，她应该是在看着自己。
她的意思已经很明了。
传言中如此正派完美的江澈师兄，怎么就堕入魔道了？
江澈并不想和白绾绾谈论他堕入魔道的原因，所以他只是和白绾绾对视。
白绾绾也理解了江澈的意思，便有些遗憾的摇头，“可惜，如果你还是当初那个道宗师兄，我应该会竭尽全力的帮你。”
江澈闻言笑了笑，“如果我还是当初的道宗师兄，你就愿意帮我杀了你那族表叔？”
“道宗师兄自然不会有这样的要求。”白绾绾继续说道，“如果是道宗师兄让我帮忙，自然是一些围剿魔道，拯救百姓之事。”
“凭什么？”江澈眉梢扬起了几分，“凭你那五行灵根么？”
江澈的话戳到了白绾绾的痛处，五行灵根是对修行最无用的灵根，因为五行灵根，她苦苦修炼七年才堪堪筑基，因为五行灵根资质太低，父皇便没让她去东域宗门修炼。
确实，如果是以她现在的修为，当初道宗的江澈自然不会寻求她的帮助。
看着陷入沉默的白绾绾，江澈继续说道，“而且即便是当初的道宗师兄，他也会找机会击杀你族表叔一行。”
江澈的话白绾绾并没有应答，即便如此，江澈也知道她并不相信。
江澈有些好笑的开口，“我还是那句话，你好像有些过于排斥魔修，过于相信所谓的正道了。”
“如果你当时昏倒时，我是以这样的情况救你呢？你会不会相信我说的话？”
江澈一边如此说着，一边运转起了功法。
然后白绾绾有些震惊的睁大了眼睛，因为此时江澈运转功法时，周身缓缓浮现的不是阴冷的魔气，而是再精纯不过的仙气。
缕缕仙气飘摇，江澈鬓边的乌发也在缓缓摇曳，男子剑眉星目，俊朗不凡，哪还有魔修的影子？
“你在同修仙魔？”白绾绾有些难以置信的开口。
“我同修仙魔与否和你没有关系，你只需要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如果我刚才是这样和你见面，我说灵药谷的那几人该死，你会帮我吗？”
白绾绾陷入了沉默，“那你至少，要给我一个理由。”
她话音刚落，江澈就将一本册子丢到了白绾绾的床榻之上。
“看吧。”
说罢，江澈稍微对着房内的烛火一弹指，橘黄的火光便照耀了房内。
白绾绾微微一愣，她从床榻上缓缓坐起身，原本掩在她身上的被褥缓缓滑落，露出白皙滑腻的香肩，和几分混圆的弧线。
白绾绾因为这忽如起来的凉意顿了顿，然后她伸手捂住了还想继续滑落的被褥，遮掩倾泻的春光。
她下意识朝着江澈看去，只见江澈十分坦然的朝着她看来，丝毫不遮掩视线。
江澈对此没有半点表示，白绾绾也没有开口呵斥。
因为她知道自己身上的衣裳早就被江澈褪去了，因为之前追兵的袭击，她的胸腹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江澈为她疗伤，必然要看见一些不该看的东西。
但白绾绾也知道，江澈并没有乘机玷污自己，也是因为这一点，她现在还愿和江澈说话，而不是开口便是恶毒的咒骂。
一如江澈之前说的，即便他是魔修，至少他坦诚。
反正江澈看也看过了，白绾绾也就没有多在意江澈的视线，她捂住被褥，另一只手拿起了床榻上的册子。
那是灵药谷今年的收徒统计。
白绾绾翻阅着，江澈也随意说着。
“这册子是我托魔宗的人弄来的，灵药谷作为东域三线小宗门，每年收徒大概五十人，与之配套的宗门内的杂役，大概是弟子的两倍，他们会择优选取杂役，相貌尚佳知书达理者优先，照顾宗门弟子日常起居。”
“但除此正常范畴之外，你那二十年前开始负责招收新弟子的族表叔，会额外收取二十名杂役，而且只要未经人事，相貌美丽的少女，他们会从慕仙城开始，历经三座和慕仙城一样，几乎没有仙缘的小城。”
“因为百姓们都需要灵药谷产出的低价灵药，他便以这一点作为要挟，如果将此事上报，便断了灵药往来，这些小城的城主也都是些凡人，只能默默忍受。”
“你猜，你那族表叔额外收取那些姑娘，专门要求她们要未经人事，他是要做些什么？这二十年来，他造下了多大的罪孽，又碾碎了多少青春？”
“他与我这魔修，谁更可恨？”
江澈缓缓说着，他的语气随意，但白绾绾听着她说的话，俏脸已经变得煞白。
看着白绾绾的表现，江澈也继续说道，“如果我是以正道修士的身份和你说这话，你是不是都不用考虑，就直接相信了?”
“你怎么，不早些给我这册子。”
“因为我先前才处理好你的伤口，多和你说这些，不如让你多休息。”
这下白绾绾就没再继续说下去了，江澈思索了一下，“你再修养两天，两天之后，我带你去一趟慕仙城，你亲眼去看，去问情况是不是如我所说，再做定夺。”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