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城那么大的事件,理所当然地会引起连锁反应。

事实上,这个反应相当剧烈,整个玉州州府此时已经进入了完全动乱的时期,大批地方武装开始组建,并在一些小头目的领导下攻陷周边的城镇,掠夺钱财,搜刮粮食,有的甚至已经开始扯大旗给自己搞些名头了,比如什么“镇东大王”“紫微星帝”“河东巨熊”,真可谓是花样百出。

对于整个大夜而言,这是一场社会矛盾的总爆发。

皇权交接时,百姓默默无声,女皇政变时,百姓寂寂无闻,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们就能安安稳稳地忍受眼前的黑暗与苟且。

福康帝登基时允诺的“大夜子民皆有宅所”完全是句屁话,如今的大夜豪强田宅动则横贯千顷,可大批流民却连露宿街头都要被驱逐,无奈之下迁居山林还要被官兵当成流寇清剿;万年帝所谓的“天下粮仓”更是天大的笑话,这位重农重到走火入魔的皇帝只知道一个劲地钻研农科工械,力图达到最高效的田产,可他从不关注底层农民的生活,任由豪强地主侵占田产,只雇佣足够生产粮食的佃农,其余人等全都视为奴隶剥削,肆意凌虐。

这个政变夺位的女皇墨黎说的那些话就更抽象了,还说想“让百姓有尊严地活着”呢,那有没有尊严,有没有地位,他们生活在底层的这些从地上刨口饭吃都得看豪强脸色的平民能不知道?

就凭你女皇那雷声大雨点小,效果不如蚊子咬的政策能顶个什么鸟毛作用?

当周边的环境愈发逼仄,百姓连基本的生存都难以维持的时候,就是大乱之世到来的时候,这种即将崩塌的大厦,想要引起轰动与混乱,只需要那简简单单的一脚。

而不巧的是,处斩楼忆清的命令,就是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杠铃。

楼忆清曾经领导的叛军或许不是什么正义之师,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们干了绝大多数大夜底层百姓想干却没胆量去干的事情,堂而皇之地和朝廷作对,和那些训练有素大夜黑狼拼个你死我活,通过诉诸暴力来表达那种愤怒与不满,而不是带着这样的负面情绪窝囊到死去。

抗争不一定有用,但不抗争一定会活不下去,当出现这样的选择题,再经过那么强烈的刺激之后,底层百姓会做出怎样的抉择,其实是早已经定下的。

进攻正安城的这股叛军,其组织核心是踏浪帮临时策反的一个屯的官兵以及一些帮派成员,其余的民众大多是被裹挟而来的,不具备真正的作战意志和战斗能力,他们的作用基本只是壮大声势,以及狐假虎威,仗着叛军的势头来搞些个人的小副业,捞点油水来让小日子过得更滋润。

可即便是这样,那也不代表就完全没有威胁,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存在于任何世界,这一百多人的精锐官兵想要化作一柄尖刀撕碎战斗力低下的叛军或许还有一定的可能性,但想在这个过程中做到低伤亡甚至还要顾全两个死囚不被截获,那难度就真可谓是堪比登天了。

因为据斥候传回的消息,光是外围部分这些看起来像是预备队的叛军,人数就已经达到了四五百人之多。

眼下的情形,正是考验孙福作为营千总的判断能力的时候,是要奇兵突袭,扰乱敌人后方,趁机杀入城内与友军汇合,大振己方士气呢?还是要就此别过,死道友不死贫道呢?

孙福只用了一秒不到的时间就做出了决断,他抽出腰间的佩刀,对身后的副官与亲兵们吩咐道。

“有敌情,隐蔽行动,向后进攻。”

“是。”

没有任何人质疑这个决策,因为它相当合理。

在战局不明的情况下,平白无故地谁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被围攻的城内等死呢?

不不不,这个说法有些刻薄了,其实应该是这样的,营千总大人经验丰富,一眼便识破了敌人“围点打援”的战术,对面能留下四五百人的预备队,显然攻城是没出全力的,这从侧面印证了这个猜想,所以为了防止敌军骑兵绕后对我方形成包围圈,我们必须向后突围,将正安城被围攻的消息透露给其他地区的守军,然后重新集结部队。

嗯,逻辑严密,合情合理,完美的解答。

至于被围的守军是什么状态,没人在乎,为了全局的整体胜利,局部的牺牲是在所难免的。

于是乎,这支唯一有可能支援到位的援军,就这么撤退了。

正安城内,城主徐毅正在召集全府上下的打手和周边的居民,对他们作最后的总动员。

“拿起你们的武器,勇士们!这区区贼军不过是蛇鼠之辈,我正安城有数万军民协心作战,何惧他徒有虚名的踏浪帮?探马刚刚传回来的消息,我们的援军就在城外,有足足一千人之多!!!”

徐毅的声音刻意上扬,明显是在索取喝彩。

“嗷!!!!!!”

“哦哦哦!!!!!”

一般来说,这样的一唱一和是很烦人的,可在围城期间,有人来解救自己,毫无疑问是令人振奋的,于是狂喜的情绪顿时弥漫在台下每个人的心间,给他们个个都打上了兴奋剂。

眼见时机成熟,徐毅噌的一下抽出佩剑,大声吆喝着。

“勇士们!援军即将与我们里应外合!这正安城的铜墙铁壁下,就是他们踏浪帮的坟墓!你们有没有信心守住自己的家园,守护自己的一家老小?”

“有!!!”

“有!!!!”

“好!!!!!!”

徐毅大吼一声,随后剑指南方城墙处。

“全城好男儿们,统统与我登上城墙!我们一起将这伙贼人拒于城外!凡参与守城者,统统重赏!杀!”

“杀!!!”

“杀!!!!”

一言既出,万言既附,乘着猎猎的狂风,数不清的正安城百姓纷纷从家中拿出武器向城墙处涌去,大有一副誓死一搏的架势,好像和城外的那帮人有什么血海深仇一般,尽管外面的人才算是他们的自己人,而身后撑腰的官府正是平日里剥削和折磨他们的敌人。

然而在民智尚未开启的时代,这样的景象比比皆是,只是一个简单的战争动员,将城外的敌人描绘成豺狼虎豹,再画个“重赏”的大饼,就会有无数的人前赴后继地向地狱赶去,充当上位者麾下的马前卒,甚至连马前卒都算不上,顶多算个炮灰。

街道上喊打喊杀的身影一一闪过,正安城城主徐毅却早已是不见了踪影。

他现在正躲在府内,对着眼前的斥候长大发雷霆。

“你奶奶个熊的!怎么会又走了?那是谁的部队?!”

“启禀城主大人,他们没打旗号,在下不知......”

“你当真是看清了?他们就是来了又走了?”

徐毅肺都快气炸了,动员了老半天,结果援军的到来变成了“如来”,这样下去这仗打完他可就成了彻彻底底的大笑话了,不被城内百姓的唾沫星子淹死都算怪事。

“千真万确啊,城主大人,这京城天工坊的千里镜您还信不过吗?不信您可以看看敌军后方预备队的部署啊,他们这调整明显也是发现了那支部队的。”

“滚滚滚.....”

徐毅当场不耐烦地招了招手,将斥候长赶出了屋子。

笑死,他看得懂个毛线的军事部署?这种东西不是手下说什么他信什么吗?

不过既然斥候长说得那么信誓旦旦,那表明眼前的情况已经演变成了最糟糕的发展,先前叛军的进攻凶猛程度他是看在眼里的,现在“如来”的援军一走,一旦他们全城军民加在一起都没守住城墙的话,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几乎是可想而知的。

也就是说,他是时候开润了。

“通知老秦,把夫人和孩子们都带到地窖里,我随后就来。”

“是......”

合格的城主,总会在上任不久的时候就给自己准备好随时能润的资本,好巧不巧的,徐毅正好就是那种囤积狂一样的城主。

他的地窖里不仅有的是金银珠宝,还有充足的粮食蔬菜,全都拿出来的话,足够抵用军队十天半个月的开支。

而且最为保险的是,地窖的深处,有一条十分隐秘的,直达城外的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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