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于来了。”白发男子转过头,眼眶中没有瞳仁,只有一片混沌白色。

“先生在等我吗?”

不知道什么,千秋雪没来由地感到不安,广袖中白皙的玉手悄悄攥起,“今天又是月圆之夜,妾身身上之毒还请先生……”

话还未说完,就见白先生轻微地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千秋雪心中不详的预感更甚。

她发现,眼前的白先生的动作略显僵硬,远远没有上次满月时自然,仿佛一个提线木偶。

“西域巫蛊之术,恕我无能为力,以后需要宗主自行找办法化解了。”

千秋雪脸上的表情凝住,这句话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她的思绪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掐住了,脑海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过了许久,她才滞涩地开口,“你答应过,会一直帮我化解蛊毒的……”

“白某已不久于世。”

窗外月色格外明亮,那道白衣身影仿佛要融入月光里,显得虚幻不真,“千秋宗主若对我还有什么话,就现在说吧。”

这句话虽然很轻,可落在千秋雪耳中,无异于晴天霹雳,绯色眼眸瞬间瞪大。

为了能和白先生结为道侣,她不惜挑动九洲大势,掀起仙魔之战。明明已经想好了,等到覆灭魔教的那天,就是两人的结缘之日……可现在白先生说他要死了?

他……怎么能死?!

千秋雪不由分说地上前抓住他的肩膀,神识一探,俏脸瞬间变得毫无血色。

“你的生机为什么断绝了?!你,你分明还有二十多年寿元!”

“寿元?千秋宗主修为如此高深,想必也知道,人之生死,从未有过定数。”

白先生脸色淡漠,仿佛口中的将死之人不是自己,“一个人命数尽了,再多的寿元都是无根之萍。如今白某命数已尽,自然也该去了。”

千秋雪不想听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她抓着白先生的肩膀,像昨日为魔教教主延寿那样,把自己的仙道真元源源不断渡入他体内。

可他的身体像一截彻底枯死的朽木,无论她注入多少真元,也无法挽回半分生机。

怎么可能会这样?

千秋雪瞳孔收缩,她不敢置信地又试了许多次,都得到了同样的结果。

“不可能的……不可能……”她喃喃着,往后退了两步,绯红眼眸失焦地落在白先生身上,似是在问他该怎么办。

素来高傲的她,此时竟显得无比的无助。

“有一件事,白某早就想问宗主……”

白先生眼眶中的白色渐渐褪去,显现出瞳孔圆形的模糊轮廓来。

“千秋雪。”他那模糊的瞳孔看着眼前绝美的女子,“你认为我替你化解蛊毒,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千秋雪徒然张着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是贪图荣华富贵,还是垂涎她的美色?

十年来,白先生一直深居殿中,除了替千秋雪解蛊毒,就是孤自打坐,终年与世隔绝,连她弟子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他贪图的是什么荣华,垂涎的又是什么美色?

从始至终,千秋雪都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她自幼是众星环绕的天之骄女,早已习惯了他人主动的付出,从来只需要去接受其他人的讨好,根本不用去想他们为什么要来讨好她,仿佛那是一条天地定理。

就连和白先生结为道侣这件事,她也未曾想过对方的打算。在她看来,理应没有人会拒绝这件事情。

“我不知道……”千秋雪的声音颤抖。

“你确实不知道。”

白先生眼瞳中的黑色越来越浓,逐渐变成一双寻常得再寻常不过的墨瞳。

他那墨瞳里充满了失望,这也是千秋雪第一次从他的眼中看出了感情。

“白某化解你身上的蛊毒,是为了苍生百姓,为了九洲安宁……只可惜你到最后也没有明白。”

“我……我不懂……”千秋雪满目迷茫,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无措得像个小女孩。

她仿佛又回到了幼时,牵着侍女的手,懵懵懂懂望着宗主殿上父亲威严的身影,那时候她觉得所有关于父亲的事情都是谜,他神秘又强大,把所有的危险与苦难都挡在外面。

她呆呆看着眼前的男子,原本熟悉的面孔仿佛模糊了下去,留下的是一个巨大的谜团,像父亲当年那样,甚至比那更深不可测,更难以解读。

他到底是谁?他真的来自西河洲吗?

他甘愿耗费十年岁月蛰居在殿中为她解毒,所求的是什么?

他叫……什么名字?

千秋雪惊慌地发现,自己竟然从来没有试图了解过白先生,甚至没有问过他的名字,初次见面时他说他姓白,于是她叫他白先生,后来渐渐叫习惯了,这个称呼就一直延续了下来。

十年过去,她对他的了解,却依然停留在初次见面的时候。

“白先生……”千秋雪忍住心中的酸涩,“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

白先生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她,忽然间,他的身躯在月光之下崩碎成了片片白羽,散落漫天,被夜风吹得四散飘飞。

千秋雪久久跪在地上,银发散乱一地,绯色双眸失魂落魄地望着窗外云海之上的圆月。

今天明明是……她所期待的……月圆之夜……

……

一夜过去,朝阳初升。

言墨白睁开双眼,经过整夜的修行,从黎雨洛那里采补来的真元已经消耗得干干净净,衣衫上也多了不少咳出的血迹。

整个夜晚,他都在被灵气所伤、再被真元治愈这个过程中循环。

他审视自己的身体,表面上和之前没什么两样,完完全全就是一具凡人之躯。

但实际上,所有筋肉骨膜都已经被强化过几分,足够和那些初步凝化灵脉的凝脉修士较量一二了。

炼体之法,破境果然要比炼气简单许多啊……

似是想起了什么,言墨白看向自己的双手。

一片洁白如雪的羽毛、一片漆黑如墨的羽毛分别躺在两手掌心上。

此为魔道禁法阴阳化身之术,施展了十年,现在终于解开了。

与仙门中的一气化三清不同,阴阳化身并无自身神念,所有的心神念想都来自于他的脑海,一举一动,都随他心意而定。

阳身至凡至简,与凡人无异,阴身至高至极,修为可媲美本尊。然而以同一神念驱动三身,违背天地真理,容易被天道背弃。

这也是阴阳化身被列为禁法的原因。

言墨白本以为自己修为臻至化境,不会被天道影响,可现在看来绝非如此。

一饮一啄,皆为天定。他落得如此下场,十有八九都是阴阳化身的原因。

自从失去修为,短时间内言墨白还能凭借化身内残存的一缕执念勉强操控阴阳化身行事,现在执念散去,那两个化身沦为失去提线的木偶,如今全部消散于天地了。

他将两片羽毛握在手中,等到再松开时,它们已然消失不见。

往日之事,言墨白不愿和千秋雪多言。或许十年的相处让他对千秋雪攒下了些许好感,但前日她握着发簪出现在自己身后时,已然把那些好感击得粉碎。

既然她决意攻伐魔教,那么两人的缘分便算是彻底尽了……今后世间再无西域奇人白先生,只剩他魔教教主言墨白。

他闭上眼睛,继续在石床上静心打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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